郑老师皱着眉摸了摸君见微的额头,又对比了下自己的额头:“好像是有点发烧,嗓子疼吗?会咳嗽流鼻涕吗?你等下,我给你拿温度计,你量下体温……”
“就是发烧,着凉了。温度计、感冒发烧药我都带了,”君见微打开登山包,掏出了自己的温度计,放在一起的还有对乙酰氨基酚和布洛芬等药,甚至还有口罩。
“你还带得挺齐全,”郑老师笑道,“那你自己量下,量好跟我说。我先组织大家上厕所,待会去给你要点热水。”
“热水我也带了。”
看这小孩一副游刃有余、准备充分的样子,郑老师一愣,不禁有些怀疑:“……你不会是昨晚就开始发烧吧?”
君见微拧开保温杯:“……不是。”
“那你先在这量,安靖,你就帮忙照顾下他哈,”郑老师半信半疑地转头开始组织大家排队上厕所。
安靖把小红旗交给了梁振,然后回到了君见微身边。
君见微已经重新整理好了围巾,给自己脸上戴上了口罩,他问安靖:“你要上厕所吗?”
安靖摇摇头。
“如果要去就赶紧去,我就呆在这。一会你们上完也是来这里集合的。接下来要爬好长的一段山路。”
“之前我跟你都去上过一次了呀,来这里的半路上那家加油站的厕所。”
修整了一会之后,大队伍集合,回来的郑老师询问了君见微的情况。
体温是38度3,一个已经能算是高烧的温度了。
不过还好带了药,郑老师不放心地又帮忙看了药的服用说明,便说了句,要是哪里不舒服再同他说,下午他们争取早点回去。
然后清点人数,继续往山上走,众小学生叫苦连天。
这度度山只有两百多米,看似不高,但是因为也不陡峭,故而山路倒是挺长。
一开始上山时大家都一个个兴致高昂,对山路两边的树木和枯枝草叶都指指点点,结伴说着平日下课时没说够的闲话,时不时还交换各自的零食,简直开心得不得了。
这会背着书包走了这么长的路实在是走累了,能聊的天也都说完了,加之,这秋天的山林本来就是荒凉的,没动物没虫子,没劲透了。
老师只好不断地号召同学们互相打气,让大家想想长征的战士们,还让大家一起唱歌。
带队的安靖兴致也不大高,他干巴巴地唱着歌,时不时转头察看君见微的状态,眼睛里露出担忧和难过。
君见微推了推他:“真的没事。你以前高烧三十八多还带病上学呢。”甚至因此获得老师的夸奖,让安靖觉得自豪又值得。
君见微内心是不赞同老师这种鼓励行为的。带病上学毫无意义,既没休息好,学习效率也不高。如果是害怕因为请假而缺课的话,明明痊愈之后,他也可以给安靖补上。
只是——
君见微看了眼举着小红旗前后各一个包的安靖,口罩下的嘴唇不自觉地抿紧。
内心那么反对带病上学这种行为的他,如今竟然带病秋游。
唉,真是蠢透了。果然笨蛋分子是会传染的。
爬了将近一个小时后,众人终于到达了山顶。
山顶树不多,一片平坦草地,建了好几座农庄。
学校和他们有合作,让他们为前来的学生们提供了热腾腾的大锅饭菜。已经有不少先到达的其他队伍在吃午饭,甚至吃完午饭了。
由于君见微发烧,郑老师让班长暂时管理队伍,自己去找了农庄的负责人借了一间房间给君见微休息。
安靖则带着梁振几个一起去农庄的厅堂打饭,里面热闹极了,队伍一直排到院子外面来,院子里则是摆满了长桌长椅供学生们吃饭。
“好像是三班的人,”梁振看着那些已经在里面打饭的陌生学生说了句。
安靖随意扫视了一眼,结果发现队伍前面还有龙飞,人长高了一点,但模样变化不大。
他有些惊喜,让梁振帮忙拿一下自己和君见微的便当盒,然后走去正在和朋友聊天的龙飞身后,双手从后面一把捂住他的双眼:“猜猜我是谁?!”
“谁呀?”龙飞扒着他的手,笑着猜了好几个名字。
“不是,哎呀不是……”安靖一个个否定过去。
龙飞无奈道,“别搞了好吗?我不猜了,猜不出来。”
安靖双手一松,朝已经转过头的龙飞展开双臂,开心地宣布道:“当当~是我~!你没想到吧?!”
龙飞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性地僵滞了一下,然后露了个礼貌客套的笑容:“哦,是你啊,安,安靖是吧。”
“嗯!”安靖笑道,“好巧啊!我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又朝后指了指自己排队的位置,“我刚刚在那里排队,看到你。嘿嘿。你们班也是在这家农庄吃饭啊。”
“嗯,”龙飞看了眼安靖指的方向,随口应道,然后跟刚刚被打断对话,一直旁观他们对话的朋友介绍,“我一年级的同学。”
他朝安靖又笑了一下,然后回头对朋友说道:“诶,我刚刚看到有鱼诶。不晓得是不是野生的。”
安靖往打菜的长桌前眺望了一眼:“真的有鱼啊?那我待会给君见微带点,不知道有没有放辣椒,他发烧了……”
然后慢慢闭上了嘴。
龙飞正背对着他,和两个朋友聊着他们自己班上的事,哈哈大笑,根本没有听他在说话。
他拍了拍龙飞:“猴子,猴子。”
龙飞转过头,朝他笑了笑:“哦,你还没走啊。找我有什么事吗?”那两个朋友也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安靖本来想怪他为什么不听自己说话,但又觉得没意思。
他摇摇头:“没事,拜拜。”
只是心情有点差。
他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一个朋友。而且他内心在花心力去争取回来和干脆也就这么算了的两个选择之间,游移不到一秒就瞬间选了后者。
于是回到队伍里后,脸上表情明显不开心的样子,曹之阳问:“怎么了?”
安靖从梁振手里接过了便当,默了一会,才长叹了一口气,回答他说:“碰到我一年级的时候玩得很好的朋友,我刚刚跟他说话,他不大搭理我,就跟自己的新朋友说话。当时我们还天天一起放学回家的。”
曹之阳无语:“正常!都已经不在一个班里了,而且那都是一年级的事了。大家肯定都跟自己同班的新朋友玩啊。你现在不也跟着君见微天天在一起,又没去找他玩。”
“但是我跟他说话,他理都不爱理我。唉。我也不是生气。就是有点难过而已。”
“都是这样的,”梁振一副过来人看透了的的样子说道,“分班以后就会有新朋友,跟老朋友渐渐就不玩了。也没有必要去继续维持关系了。”
随后他又话锋一转:“不过就算在一个班也不一定,比如我和马明伟,二年级同班,以前就算每次吵架都会和好,结果后来连吵架也没吵,现在就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以前好了,他喜欢跟着汪健一起玩,我喜欢跟着孟长攀一起玩。”
安靖和其他几人都长叹了一口气。
“友谊天长地久就是句谎言啊,”汤毅感叹道。
“人都是会长大的嘛。大家迟早要分开的。”
安靖被这些听起来似乎颇有些哲学味道的话说得心情越发差了。
如果是君见微和他疏远的话,他肯定会努力再缠上去的。君见微心软,绝对不会不理他。
但是大人都常说,人会长大,一切都会变。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老古话好像也没有哪里说不对。
他突然对将来两个人长大以后,可能会产生的变故,各种未知,感到害怕焦虑和排斥。
要是能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打了饭以后,安靖端着两个便当盒去农庄二楼房间找君见微。
房间里相对来说比较简陋,家具都很老,和安靖家乡下爷爷家的卧室差不多,墙上贴了张《还珠格格》的海报,挂着份撕了大半的老黄历。
君见微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枕着带有波浪花边的枕头,身上盖着印有大牡丹的红被子。
安靖把饭盒放在桌上,凑近了轻声喊他:“君见微,君见微。”
君见微睁开了眼,看向安靖:“你吃过饭了?”声音依旧是沙哑的。
“还没有,我帮你打了饭,”安靖心疼得慌,他把桌上君见微的饭盒打开,端到了他床前坐下,拿勺子舀了一勺,然后问道,“要我喂你吗?”一副君见微点头,他就准备喂的样子。
君见微被逗笑了,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手:“放桌上吧。我不是说了不用打我的饭,我自己带了水果和八宝粥吗?”
“那些都是冷的,你得吃点热的呀,我还给你打了汤,在我装水的杯子里。”
安靖要扶君见微坐起来,被君见微推开:“别靠这么近,会传染的。”
安靖只好转头帮他拿来穿在外面的长裤和外套,接着又拿着鞋子要帮他穿鞋。
君见微一脚蹬开他,好气又好笑:“我又不是患了绝症,我发烧而已。”
待他起来以后,又问了句,“大家都在楼下吃饭吗?还有空座位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便坚持拉着安靖带上便当下楼吃。毕竟在房间里吃饭会在房间里留下味道。
饭后,大家一起被老师组织在草地上跟另一个班的队伍比赛十人九足。
一片尚算平滑的草地坡上,天上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风也很大,吹来很凉爽。
君见微搬了把椅子,带着口罩围着围巾,坐在农庄院子前晒太阳。安靖也去搬来把椅子坐在他旁边,拿了他的手摸了摸温度。
君见微说:“你去一起玩啊。”
“不去,我陪着你。免得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怪寂寞的。”
君见微笑了下。大概又是觉得安靖小题大做,把他看成脆弱的小baby。
但是无论如何,看见君见微的笑,安靖觉得心里很开心,他晃了晃两只脚丫子。
下午,停留的几个班分批下山。
虽然说下山的确比上山快,但是大家从上午就一直在爬山,下山时双腿已经酸痛到不行了,以至于终于看到山下大巴时,大家都不由哀嚎:“啊!终于不用走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爬山了……”
清点完人员后,一个个迫不及待地爬上了车。
君见微似乎状态还可以,下半程的路非让把登山包要了回来自己背。
这会上车之后,他服用了发烧药,然后一个人在空着的大巴后排座枕着半瘪的登山包躺下了,结果发现阳光照脸,刚要起来,见安靖走过来,指了指那扇窗:“帮我把窗帘拉一下。”
安靖帮他拉好了,然后坐在了靠窗的这个座位上,直接把所有光都挡了。
君见微闭上了眼。
这时郑老师拿着车上准备的毯子走过来,给君见微盖上,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吧?中午有再量体温吗?”
“嗯,量过了,37度8,稍微好点。”
虽然不知道是否是不同时段体温不同的缘故,但高烧有所下降,安靖和郑老师心里都有些轻松。
大巴开了。
车上的同学有的聊天,有的睡觉,不过至少比起来的时候那股子闹腾的情状要消停清静多了,毕竟这会是一个个都筋疲力尽。
安靖倒是觉得还好,即便是背着两个人的包走了那么多山路,但是他体力一向不错,这会倒并不困。
太阳暖洋洋的,渐渐的,车里安静了下来,除了行驶的声音,就只剩下了小声的说话声。
开到半程,到了加油站,大巴停了下来。
郑老师喊醒同学们:“有要上厕所的吗?接下来四十多分钟的路上是没有厕所的啊。”
有多半人,稀稀拉拉地站起来,慢吞吞地下车去加油站旁边的厕所排队,安靖看君见微没醒,便没惊扰他,自己下去上厕所了。
上完厕所回来之后,由老师点了数,众人再一个个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回到座位打瞌睡。
看人齐了,郑老师便对坐在第一排的班长说道:“司机还没回来,我也去上个厕所,你在这里看着一下啊,别让他们下车。有什么事就喊我。”
回到座位的安靖看向一直没醒的君见微,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看他的脸颊格外红,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根本不用摸自己的额头对比都能感觉到这是高烧!
安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想叫醒君见微,可是叫醒了又有什么用,该吃的药都吃了。还是等老师回来跟老师说好了。先让君见微睡着吧。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心的焦灼感,安靖感觉等了好久,然而老师还没回来。
想了想,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小毛巾,然后轻手轻脚地穿过一众正在睡觉的同学的座位,走到车门前,拍了拍趴在护栏上的徐妍妍,指指车后方,用气音说道:“班长,君见微发烧,我下去找下老师。”
徐妍妍看着他,点了点头。
安靖拿着小毛巾下了车,朝厕所跑去。
他打算去厕所找老师,顺便把毛巾弄湿。电视剧和动画片里都有演过,发烧之后,都是把湿毛巾或者冰袋放在病人的额头上,就可以退烧!
郑老师抽完烟之后,把烟蒂用鞋子碾灭,踹到路边,然后拍拍身上的烟味,快步走向大巴。
没办法,加油站附近不让抽烟,只能走远了点。
这才三点不到,一车的小家伙睡得东倒西歪。连班长徐妍妍也没什么精神地伏在护栏上,半眯着眼发呆。
这帮小东西,他内心一片柔软,弯腰低头轻声问道:“没人下车吧?”
徐妍妍看向他,钝钝的,犹豫了一下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他的问题,愣愣地摇摇头。
郑老师表扬性地摸了一下她的头顶。
司机师傅正好这时候带着买的矿泉水上了车,坐到了驾驶座上,郑老师凑过去低声和他寒暄了两句,然后大巴开了。
伏在护栏上的徐妍妍直起上身,怔愣了一会,转头看向窗外远去的加油站。
但很快转过山路后,就已经看不到了。
她慢慢转过头,重新趴在了护栏上,盯着脚前边儿那块地板好半晌,遂耷拉下了眼睛。一声不吭,似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