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琦刚刚从空中落地,清爽的风夹着被他削下的树叶,吹起他淡蓝色纱制的直裰,露着他里面雪白的裤子,脚落地时,袍子还轻盈地漂浮着。
他把剑收回剑鞘时,脸上还保留着一些潇洒的余韵。
郦子夏感觉他此时的样子可以掩盖以前所有的骄傲自大。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郦子夏。
明娟还提醒道:“姑娘,王爷是在叫你去书房。”
郦子夏观看完他精彩的舞剑,心有澎湃,迷迷糊糊地跟周庭琦进了书房。他这个书房一共是两间,郦子夏进去后,见迎面摆着一张铺玉簟的罗汉床,北墙是一面满满的书架,靠窗是书案。
里面一间悬着软帘,郦子夏看不到里间的布置,但她留了个心,觉得里面肯定藏了不少秘密,一定要想办法进去看看。因为自己曾经画了那么画,怎么全都不见了,从黄兰儿口风中能听出,那些画可能就藏在里面这间书房。
周庭琦坐在罗汉床上,看着郦子夏抱着衣裳,恭恭顺顺地站在门口,亭亭玉立,那样子衬着夕阳是有些美的。他笑笑道:“你还真把我的亵裤洗啦?真是委屈你了啊。”
这话哪里有抱歉的意味,郦子夏道:“王爷命我洗,民女不敢不洗。”这男人今天喝了酒,好像随和很多的样子。
周庭琦抬起一只脚,脚跟踩在罗汉床的边沿,另外一只腿微微侧开,有种敞开心怀的模样。他道:“假如给本王洗洗衣服就能洗刷一个人犯下的错误,那太容易了。”
周庭琦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以前犯过什么重罪,所以被关押在这里?郦子夏道:“我……以前得罪过王爷?,或是有什么过错么?”
“你还是想不起来?”
郦子夏摇摇头。她身子站得很直,只有脖子那里弯下一个弧度,在夕阳下是很美的红色的剪影。
看郦子夏这个无辜的样子,还真有一点点不忍心直接告诉她,她可能一时半会也承受不了那件事情,万一崩溃了,那就前功尽弃了。周庭琦道:“你想不起就算了,本来你前后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要让现在的你为以前的你赎罪,不公平。”
郦子夏眼角一飞,扫了他一眼,有点惊讶和感激地皱了皱眉。他还是通情达理的。
但是这一瞥却换回周庭琦一个嘲笑的笑容,他挑动着眉道:“但是你千万别认为我就放过你了,我现在请医问药,等着你想起来以前的事以后,照样还是会惩罚你的。”
为什么今天才告诉她这件事,她一时被吓住了,我一个弱女子还能冒犯到他么?她微笑道:“不知道民女是犯了什么错,叫王爷生气,民女愿意领罪。”其实她在引出周庭琦的答案。
他道:“不急!不过,我还要看你的表现,如果你表现得好,还是有将功赎罪的机会的,毕竟前后不是同一个人吗。”
郦子夏心里突突地跳,还要她怎么表现,巴结奉承他?
周庭琦今天好似很放松,喝了酒之后人都会这样。他拍着罗汉床,大度道:“来,坐吧!”
郦子夏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座椅,在周庭琦旁边的一个圆凳上小心翼翼坐了下来。
周庭琦眉毛一挑,眼角放出一丝厉色,“来床上坐,你坐那么远,什么意思?”他那语气中的意思是,“你不坐在我旁边,是瞧不起我吗?”
罗汉床很宽敞,三面都围着透雕的栏杆,一个人完全可以躺在上面睡觉,两个人就有点勉强。罗汉床上还放着一张红木炕桌,将床分为两个空间。周庭琦虽然肌肉很健硕,但不是那种壮阔的身材,整体是很修长的,刚好占了半个座位。
郦子夏只好坐在另一半的位置。
周庭琦将白缎云纹的靴子脱了下来,两脚盘在床上,叫郦子夏也放自在些,不用拘束,仿佛是要和郦子夏促膝长谈的样子。究竟有点怪怪的。
他道:“你前后完全变了个人,我不管你以前怎么看我,你现在觉得我怎么样?”
好难回答的问题。
郦子夏道:“王爷乃人中龙凤,我这种碌碌之辈怎么能评头论足。”
周庭琦脸严肃起来,道:“不用说这种话,怎么想就怎么说。”
郦子夏只好道:“家父在世时曾说过,王爷是雄心壮志的君王,而且心存仁心。”
周庭琦哈哈笑了出来,胳膊枕在炕桌上,身子靠在床栏上,偶尔胳膊肘会隔着炕桌碰到郦子夏的衣裳,有种想快速接近她的暗示。
可郦子夏暗中挪了挪身子,一点点都不能触碰他。
周庭琦道:“你这人变了,嘴上老实,心里不老实。”
“民女不敢。”
周庭琦又道:“我就问,你喜不喜欢我?”
“啊……这是什么意思?问我喜不喜欢他,真心话,除去他那种高傲的性格外,他那脸蛋还真是招人喜欢,但也不能天天被一个长得好看的人欺负吧。”郦子夏在心中狂吼着,无意识的抬头又低头,匆匆之中,已经看到周庭琦的脸,他是极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
虽然天色晚了,屋里暗了,但是他认真的目光还是很清晰。
他这是酒后失言吧,郦子夏道:“王爷是说哪种喜欢?敬仰的那种喜欢吗?”
周庭琦脸凑近她,道:“不!男女的那种喜欢。”
郦子夏很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近乎冷漠地说:“喜欢!”
周庭琦复哈哈笑起来,伸出手掌拍着桌子,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郦子夏看他这个样子,有点担心。但周庭琦忽然叫道:“明娟掌灯,叫四庆儿准备点酒菜,端过来。”
明娟忙走了进来,将屋里所有的烛台和灯笼一一点亮,一时间屋内灯火通亮,不一时,四庆儿也把酒菜端了上来,明娟喜气洋洋地布置到桌上,她仿佛很期待看到这一幕一般。
郦子夏一看,是四碟小菜,肉肝、肉筋、甜虾和鲜藕,酒闻起来是茉莉花酒,全是香甜油腻的。
周庭琦叫明娟退了出去,对郦子夏道:“来,吃吧,四庆儿拿的都是你喜欢的。”
郦子夏作难道:“民女不敢在王爷面前放肆,而且,民女和以前的口味不一样了。”
周庭琦自己把头上的网巾也摘了,完完全全是随性的样子,说道:“那我自己喝,来,你给我倒酒。”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推开郦子夏正在拿酒壶的手,道:“忘了,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现在是王府的客人,不能给我倒酒,我自己来。”
这句话听来,心里很不是味道。郦子夏却温柔道:“王爷折煞我了,还是民女伺候王爷吧。”
周庭琦板着面孔瞅了她一眼,看着她风情颇浓地往酒杯里倒酒。
她这样体贴,还不是为了多套周庭琦几句实话。因为酒后吐真言,好不容易逮住这样的机会,周庭琦先前已经喝过酒了,现在又要酒,只消灌得他醉醉的,一两句话还是能打听到的吧。
周庭琦端起她倒的酒,酒杯里倒影出他无奈的笑容,他道:“别干坐着,我看你很会说话,说说你们家,或者你以前的事。”
机会来了!就给他敞开心扉,说不准他会可怜可怜我,到时候帮帮忙也说不准呢。郦子夏道:“不知道王爷会不会烦。”
“说罢,我看看你是怎么认识郡主的?”
郦子夏道:“王爷那天提及家父,民女当真很感激。我祖父有两个儿子,我父亲是家中嫡长子,叔父是祖父续娶夫人所生。父亲原本可以承袭祖父指挥佥事的官职的,可叔父依靠他母亲的势力夺了父亲袭官的机会。父亲只好通过科举进入仕途,可是父亲身体又不好,没几年辞官回到故里,身子依旧没起色,还处处被叔父一家欺负,没两年父亲就过世了,剩下母亲和我和弟弟,所以我急着想出去看他们怎么样了。”
周庭琦心里道,她和我的遭遇还有点像呢,不是冤家不聚头。他见郦子夏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便安慰道:“不用这么悲戚,我知道你不想在这里了。你放心吧,我打听过,你母亲和弟弟都还好好的,继续说往下说。”
郦子夏看他又灌了几杯酒,自己也有了醉意一样,又道:“有一年,郡主组织诗社,邀我参加,叔父的女儿听闻后,要我带她一起去。谁知在诗社上,郡主要我嫁给王太监,叔父一家极力劝说我答应,这样他们就可以依靠王太监的权势飞黄腾达了,但我并没有答应下来。后来的事就是给王爷送信了……”
周庭琦已经有点醉了,一手拄着额头,许久才反应过来,耳边没了声响,头忽然昂扬挺了一下,道:“唔?怎么不说了,说啊……后来你不嫁王太监,后来怎么了?”
郦子夏看他完全已经醉了,便又倒了一杯酒给他,道:“王爷还要喝吗?”
周庭琦仰头又喝了半口,酒水沾在他嘴唇上,亮亮的,润润的,漂亮极了。
郦子夏大胆问道:“王爷,我送信给你,那封信上写得是什么啊?”
“唔……嗯……你说什么?”
“信!信上写得是什么?”
郦子夏将罗汉床上的桌子抬了下去,周庭琦自觉的伸开腿,躺了下去。
郦子夏看着他的侧颜,真是好英俊,喝醉的时候还是挺平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