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城往事 第7章 离家出走（三）

据四娘子所说，边鹤其实是她招工那天第一个进来的……

那天四娘子刚坐在布置好的大堂，准备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开始今日的用人筛选。手刚端上茶盏，还未及喝上一口；就见大堂的大门被推开，逆着光线与四处飘扬的细小灰尘。

四娘子看见了扶着门框气，气喘吁吁勉强走到上前来的边鹤，只见她身形瘦小，面色苍白脸颊边浮着因奔跑而来的红晕。瘦弱的脸颊上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亮得惊人，据四娘子回忆，边鹤当时的眼神里藏着太多的情绪，仿佛是赌上了自己的全部来到客栈见她一般。

四娘子说“小鹤刚进来时什么话都没说，只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不住的喘气，却抬头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神，我懂了她求什么，就叫丫鬟领了她过去拟好身契，只见她拿过身契毫不犹豫地签字按手印。”

“按完手印，她微喘着气嗓音沙哑的开口问我：能不能先预支些银子，她要拿回家去给姐姐治病。”苏姨惊讶地问道“她不怕当时签的是卖身契吗？”

四娘子端起茶盏浅尝一口道“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却说：不管是卖身为奴还是如何，我只求能有银钱救姐姐别的都不在乎。

后来我带身契去到边鹤家中，还未等靠近她家大门；就碰上边鹤的邻居张婶儿。听婶子说，小鹤她父母在她八岁时双双因病先后离世，只剩下她们姐俩相依为命。小鹤姐姐边云，比她年长四岁。姐姐靠着父母遗留下来的银钱，养活了自己和妹妹。后来又找了份织布坊的活计，送小鹤去读书识字。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后边云积劳成疾开始一病不起。”

苏姨接话道“所以小鹤才找到客栈来的？”

四娘子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不只是这样，听说小鹤在姐姐生病开始，就不去学堂念书了。

后面家中银钱越来越少，难以维持生计；更何况还有病重的姐姐要延医问药。她开始每日里，天不亮就起来，给姐姐煎药煮粥。又拜托张婶子照看着点姐姐，自己走街串巷的去找有没有人愿意雇她当个小工的。只可惜，没有一家肯的，不是招满了人，就是人家用不上。时间一天天过去，小鹤只能靠周围的邻居时时接济些米粮，才能和姐姐度日。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姐姐想强撑病体去织布坊上工，也因起不来床就此作罢。”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本姑娘准备开客栈招人，这个消息被张婶子告诉了小鹤；就有了开头说的她一路飞跑过来的一幕。”苏姨没忍住“啧”了一声，后又听四娘子道“我怕她不识字签了契，被我卖了都不知道；一路跟着她回到家。见她跪下对张婶儿千恩万谢，被扶起后又连忙跑到姐姐床前，伏在姐姐床头手里托着银两说：姐姐！姐姐！我可以挣钱了！我可以给你请大夫吃药了!”

苏姨听完感叹道“小鹤同她姐姐……真是命途多舛。”

“谁说不是呢……”

两人对坐静默片刻后，苏姨看时候不早就同四娘子道扰回自己回房了。四娘子送走苏予慈，倚在窗边看着树梢上半弯的月牙；想起当时小鹤的姐姐病好后，来寻她说的那番话：今日我前来是替小鹤多谢掌柜的大恩大德，家中父母离世我身为长姐本应照顾好她。咳咳……谁知我身子竟这般不中用，连累小鹤还这般小就要承担起家中的重担。小鹤既与娘子签了契，还万望您能顾她周全。如今我身子好了，也能回织布坊上工。只是有件事还要求娘子答应。

说完这话边云起身拜了下去“还请娘子在空闲之余能让小鹤继续上学堂！能让小鹤读书识字，是家父家母在世时就有的心愿。为了不耽误小鹤在客栈做工，我下工后可以来接替小鹤。决不会耽误您片刻！”

四娘子见状忙起身扶人起来“快些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我这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对我跪来拜去的。”将边云扶起坐到椅子上后四娘子轻摇扇子略微思索了会儿“上学堂这件事只怕很难，小鹤白日里要在客栈忙活；待到打烊的时刻学堂早都散学了。不过……你也别急，让小鹤读书是件好事，你若信得过我，由我来教授小鹤读书识字如何？”

边云闻言忙道“这如何能麻烦您！不若我请个先生，一应费用绝不让娘子操心，只求让先生在……”

话还未说完就被四娘子制止“请先生总是不便宜的，就说客栈打烊最早也是在戌正一刻；用完晚饭再如何快也要到亥初时分。此时大家都已歇息，若要请先生且不说有没有先生能这么晚前来授课，便是小鹤也是劳累了一日；如何还有精力学习？那不如我日日在客栈里寻到空闲时候细细教了好。”

四娘子见边云还欲开口“你一片良苦用心我自是知道，左右我在客栈里闲着也是闲着；教导小鹤也算是打发时间。你若心有不安，那便每年给我二钱银子的束脩如何？”边云见状也只好应下，后又同四娘子低语几句后就告辞回家去了。

边云同四娘子的谈话苏予慈自是不知，只是一片恻隐之心叫她不由得，多关注一些这个总是开朗活泼的孩子。自己若不是从四娘子处知晓边鹤的过往，也会被小鹤每日里满脸的笑容，给迷惑过去。

此刻她站在边鹤家门前，看着沐浴在清晨日光里的姐妹俩。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小时候两个哥哥轮流背着她去街上看花灯的场景。

“好了好了，苏姨还等着你过去呢~有什么话我们进屋说。”边云捏了捏妹妹有些婴儿肥的笑脸，拿起浆洗好的衣物；牵着边鹤朝苏予慈走了过去。

边云笑着推开大门引着大家进去“小鹤真是的，闷着头就冲过来，也没叫苏姨你们进屋喝茶。”待大家入座后，又低头对边鹤道“你去马三叔那里，买一只新出炉的油皮烤鸭，你最爱吃了！银钱在老地方，你去取了……”

“姐姐~不着急！不着急！我和苏姨回来是要同你说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边鹤围着姐姐撒娇，那声姐姐拖得又长又娇，惹得苏予慈和小丸儿捂嘴直笑。

边云给苏予慈和小丸儿倒完茶水，听了边鹤这番话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值得苏姨专程同你跑一趟？”苏予慈抿了口茶水笑着开口道“是这样，我们掌柜的，准备带我们一路南下到海宁郡去。主要还是为了我回家一事，让大家劳师动众的。”

边云认真的听苏予慈说话，听完后又是满肚子疑惑：为何苏姨回趟家，还要整个客栈的人都去。只是碍于场面不好明说“既是四娘子所说，那便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小鹤这孩子调皮，还望苏姨多看顾着些。只是不知大约什么时候动身？我好给小鹤收拾衣物行李。”

“按四娘子的意思，大约后日就要动身。”说着摸了摸小丸儿的毛绒绒的脑袋“过会儿，我还得带这孩子去她家中报信呢。”小丸儿见边云注视着她，忙从凳子上起身，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红着脸叫了声姐姐安好，竟是忘了坐下。

边云蹲下从荷包里拿出两粒糖果，放到小丸儿的手心笑道“我是小鹤的姐姐，你以后若是遇见我；可以叫我一声小云姐姐，姐姐呢~给你买糖吃！”小丸儿红着脸甜甜的说“谢谢小云姐姐，我……大家都叫我小丸儿，姐姐也可以这么叫我的！”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姐妹俩也有好多话要说，我先带小丸儿去她家报个信；到时候我再回来接上小鹤回客栈！”苏予慈牵着小丸儿抬脚朝屋外走去，边云还要留两人吃饭，却被苏予慈推拒了。边云牵着边鹤直送到屋外，眼看二人走远，才关门回屋。

回到屋里的边鹤像只小鸟，围着边云打转。一会儿说起柳叔答应她骑大马，一会说儿起苏姨为何要回去；还有小丸儿是怎么来到客栈的，掌柜的如何收下她的。边云也不嫌吵闹，在收拾边鹤衣物的同时，还时不时的搭上一两句话。直到收拾完了衣物，边鹤在桌边大口喝着茶水解渴。边云看着妹妹还和从前一样，叽叽喳喳个不休，自己也因为难得的相见感到高兴。

本章中便宜读音为bian yi 意为：方便。 参考清代学堂缴纳束脩规格为家庭年产的十分之一，边云年收入为二两四钱。四娘子绝对的良心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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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离家出走（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