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情就像爬山,过了山顶只有一路往下了。
情潮退去,满车厢只余呼吸和安静。
顾临坐在左边,颜州海坐在右边,左边的人本来就没怎么脱衣服,右边的人刚才慢慢的把自己重新收拾了一下——他的衣服被顾临暴力扯开,有三颗扣子到处飞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他并没有去看顾临的脸色,是何等的飘然欲仙后的慵懒,而是慢慢的趴下,在座位下面到处去摸他的三只扣子。
其实是痛的,每动一下都在痛,但他生忍着,呼吸沉涩,还真是让他很幸运的把扣子都找了回来,然后他装进裤子口袋里,打算回去之后把它们重新缝上。
顾临像所有男人餍足之后一样,都有那么一段放空的时间,懒懒的不想说话,看着车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颜州海掏出了他的“爱喜”含进嘴里,他才扭过头,鼻音沙哑,带着一点撒娇似的:“别抽了,好吗?”
“噢,这是在你车里,”颜州海点点头,指了指车窗,一脸漠然,“那我出去抽?”
顾临:“……”
他这样子不像是刚与他共赴极乐之后的兴奋甜蜜,反而有种超越从前的冷漠疏离,让他一时无所适从,呆了呆,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不在乎他在哪里抽,是他车里还是他家里,只要他开心,但他更希望他能够戒烟,因为伤身体。
最后还是他妥协:“你抽吧,别出去。”
又帮他把车窗打开。
新鲜空气大股涌入,吹散了车厢里那股浓郁到极致的罪恶证据。
是他们曾经成为世上最亲密的人的证据。
但也就这么一刹那,仿佛就泛黄了似的,陈旧了,过去了,颜州海恹恹的靠在椅背上,一口一口抽烟,眉宇蹙起,整个人都仿佛放下了一段心事似的,解脱。
在爱情里,这种事往往是男人对一段感情终结的开始。
如果是两个男人,那就更加如此,得到即失去,失去从拥有的这一刻开始,再往后走,只怕都是虚与委蛇的苟延残喘,男人之间的感情不稳定,大抵如此。
何况他们至今为止,谁都没有提过半个“喜欢”,或者是“爱”这样的字眼。
顾临看到他这个样子,满心的期待就像是被一盆冰给浇得冻住,他是个敏感的人,一下子就能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下意识的去靠近他:“是不是还在想刚才那孙子说的话?你别把他们放在心上,那他妈就是一群傻逼,认得我车的人多了,我真不知道这是谁。”他顿了顿,讨好似的续了句,“我发誓。”
“顾临。”
颜州海侧过头看向他。
“嗯?”
他看着他,就像是他们第一次在T大食堂里吃完饭,顾临看着路灯下的他一样,有遥远的温度穿越时空而来,有稀薄的期待又随着长夜将尽而逝。
“顾临。”
他看着他,就像看着有一次他们一起去逛花鸟鱼虫市场,对着一堆小乌龟和金鱼嚷嚷着要买回来养的那个阳光烂漫的男人。
顾临下意识的握住他的手,他语调里冰冷的意味太浓重了,像是整束装备即将前行的旅人,在和自己做最后的困兽之斗,顾临忽然有些慌了:“你……”
他把手抽出来,冷冷的,绝情的,没有一丝迟疑和温度。
“这件事我也算是干过了,说起来如何如何,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滋味,甚至还有一点浪费时间,你觉得呢?”
顾临浑身都僵住了,浑身的血液都被他给冻住了,一瞬间打入地狱。
“我们分开吧。”
他说这话的样子,就像是他在开着什么学术类的会议,对着厚重冗长的数据资料一样平和乏闷,好像说的事情和顾临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单方面的做出了一个总结陈述。
就像在说,要不要再继续吃某一道菜,或者是决定要不要再继续一个实验似的,冷酷无情。
顾临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凉薄成这个样子,残忍到这种程度。
“你他妈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忍无可忍。
如果换任何一个人敢这么对他,现在就已经被他踹下车、然后自己开车扬长而去了,好像颜州海就是期待被他踹下车去似的,但顾临偏偏不会这么对他。
“在一起,又不是只有这件事?这么久了,我逼过你吗?让你为难过吗?你他妈刚才不爽吗?”顾临愣了愣,拧起眉,“是不是刚才最后那样,让你不舒服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不珍惜你的意思,那只是……”
“——你让多少人这么‘爽’过?”
颜州海有些不耐了,打断了他的话。
顾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压下怒气:“如果你介意这个,我可以解释,我以前……以前是荒唐过一阵子,但不是和你这种,我从来没有向对你这样对过任何人。”
“原来这也是可以选择的?那么你呢,你又给多少人‘爽’过?——你觉得我们之间就不荒唐吗?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我怎么了?”
顾临简直莫名其妙。
“顾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他薄唇微张,语调中有轻轻的嘲讽,不知是在讽刺他,还是在讽刺自己。
“你以为你纡尊降贵很伟大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怀感恩、任你予取予求?你知不知这是我最痛恨的事情?你又能把你自己降到什么程度?降到跟我一样?抱歉,我不需要——这种怜悯只会让我更加意识到自己的无能,认识到自己和你这样一个完美的参照物比起来,有多么的不值一提,多么的轻如微尘,顾临,这是你的车,你衣冠楚楚的在这里和我……”他似是自尊心受到了难以忍受的折磨,再也难以出口这样的话,顿了顿,复又坚强的续道,“都有人能认出你来,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你还不明白吗?”
“可笑,”顾临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呼吸急促几分,他是真的被他刺伤了,“难道这是我的错吗?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好?”
颜州海笑了笑:“是啊,我就是很可笑的,就因为你做得已经超出了界线,超出太多了,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接受——承受你的‘好’,你真的很好,顾临,但是你找错了人,找错了人懂吗?你应该去找一个和你在一个水平面上的,而不是我这样的,时间久了你会受不了,我也会受不了,你现在就已经很委屈了,不是吗?”
顾临被他强大的逻辑说得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委屈,但不是因为他说的这个原因而感到委屈,让他委屈的是他的态度,而且刚刚做完这样的事就谈及这些,简直是惨无人道的,他哑口无言了半晌,然后终于认输,哑着嗓子去拽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过来:“你可以说啊,哪里不满你都可以说,你要什么不要什么都告诉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他不为所动:“我不喜欢你这样,所有的一切,都不喜欢。”
顾临再一次被他干脆利落的刀子给刺中了心脏,只觉得浑身的脏腑都痛了,他真是一把刀子,手起刀落从不迟疑,有一种冷静强大的酷烈。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悬浮在半空中,忍住了呜咽,灵魂却已经在战栗崩溃的边缘,嗓音沙哑:“那你喜欢什么?我可以……我可以……”
他想说“我可以改变,什么都可以”,但是讲不出来,颜州海的目光中有残忍和冷酷,有怜悯和疲惫,唯独没有感情。
太卑微了,顾临讲不出口。
他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在挽留了,他知道对着颜州海这样的人暴力或者是硬着来都只会适得其反,能让他不那么残忍的唯有忍耐和爱,他太聪明太镇定太固执太强大了,一般人都难以承受他的残酷——他万幸是被一些原因束缚住了,倘若他真是和顾临一样的衣食无忧万事不愁,有多余的精力去搅弄风云,可能真的会比顾临可怕一万倍。
就算是这样,他的声音依旧冰冷:“我最近要开始找目标院校了,T大不是我的最终归宿,虽然老师希望我留在这里做博后,但是我一定是要出去的——顾临,”他转过头看向窗外,那月色融融,美不胜收的风景尽在眼底,他的语调终于不再那么尖锐,而是重新变得柔软起来,却让顾临更加绝望,“——我渴望摆脱这里的一切,其实我非常痛恨这所大学,你知道吗?我痛恨这儿的一切,我要重新开始,让所有一切终止在这里,开始我的新人生,也许以后你会在期刊上看到我的名字,可能那个时候会因为你的事业发展和我有交集,是和现在不同的交集,没准我们会是平等的。”
他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像一颗露珠一样从顾临的生命里抹去了。
顾临闭了闭眼,靠在座椅上,像一头被困住的兽,隐隐的怒火在他脑海里心里不断翻涌,只是因为他没有在更合适的时间遇到他,不小心撞见了他最贫瘠最低谷的时刻,就活该落到这种下场吗?
“是啊,颜州海,你是要扬名立万的人,”顾临语调里有嘲讽,他冷笑着,“以后想必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吧,是不是这会儿就已经开始后悔了?怕以后江湖再见会让你难堪?是不是害怕我到处跟人去说,你曾经在我这车里都跟我干过些什么?你怕我毁了你吗?”
颜州海这次没有说话。
顾临像是终于抓住了他的痛点,就像个拳击手一样猛烈的击打这一处:“我还真他妈就能毁了你,颜州海,不信你试试看?你是不是忘了刚刚你自己是什么样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猛的把他一拽,摁在了椅背上,他笑容狰狞狂妄,像是终于撕掉了伪善的假面,有图穷匕见的恶毒:“我还可以再来一次,拍下来好不好?就存在我手机里,啊,对了,还可以录成影像放到市面上去卖呢,卖了钱还能分你,不过咱们只能七三分成,我七你三,因为你实在是称不上敬业!”
这话太狠辣,即使颜州海再冷淡自持,也忍不住被他刺得眼波微颤,而这人竟然真的打开手机对准了他的脸,开始拍了。
他下意识的避开他,嘴里喝道:“顾临!你住手!你这是犯罪!犯罪知道吗?”
顾临冷笑:“犯罪?你他妈来告我啊?”
两人争持不下,颜州海像是真的怕了他,纠缠之间一扬手,就把他的手机打飞了出去,落在前排座位下,还亮着灯光,那是录像键。
气氛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