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浔坐在御花园不起眼的月门下,锤着自己两条快要断了的腿,唾骂道:“狗皇帝是想让我跪死。”
她又活过了一晚,只是这一次劫后余生的喜悦,都被两条腿的疼痛冲没了。连续跪了两夜,她的膝盖已经淤青一片,每走一步都针扎一样的疼。她一直在这僻静的月门揉了半晌,两条腿才有了几分活力。
苏浔扶着身旁的榕树慢慢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脚踝,又发起愁来。
她该去哪?
她本该歇在内教坊司,但是那里有周平在等着,她若是回去,周平一定不会放过她。苏浔皱着眉盘算,昨夜狗皇帝那句话让她当贴身近侍,要不,去找李温将她从内教坊司调出来?不知道这事会不会惊动那狗皇帝……
此时正是料峭春寒的时候,她穿得单薄,在这呆了半天,浑身已经被风吹透了。苏浔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咬咬牙,管他呢,就去找李温吧。
她提起裙摆,从御花园穿了过去,还没走几步,忽然身旁窜出一个人来,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找到了!”
苏浔一看,竟然是常跟在周平身边的那个小太监。
她面色一白,没想到周平胆子这么大,竟然堵人堵到御花园了!
此时将近晌午,御花园没什么人,苏浔心道不好,抬脚便踹向小太监的腿弯,小太监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她趁机拔腿便跑!
四面八方又涌来三四个小太监,见状紧紧追在她身后。苏浔跪了一夜,从安神殿出来滴水未进,本来已经没什么力气,再这样一跑,整个人很快便精疲力竭,到最后,被围堵在御花园的镜湖边。
镜湖的水平静无痕,深不见底,她这四周是层层竹林,极其隐蔽,真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周平从一群小太监身后走上前,看着她宛若看着掌中之物:“青韵,你接着跑呀。”
苏浔后退一步,费力喘着气,一双美目紧紧盯着他:“周平,我已经是皇上的人了,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你就不怕皇上追查?”
周平冷笑:“我当然怕,但我更怕你活着,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心。再说,我既然要杀你,定然会做的天衣无缝,皇上是查不出来的。”
苏浔沉默片刻,声音忽然放软:“周公公,不如这样,你放了我,我保证不会向皇上告发你。”
“不,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苏浔软硬皆施,周平却是狠下心要在这里杀了她。她往后又退了一步,身后便是冰冷的镜湖。苏浔紧咬着下唇,如果退无可退,她就跳下去,就是镜湖的水又深又冷,她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爬上来。
周平的人步步紧逼,苏浔绷着身子,已经被逼到镜湖的边缘。
在这生死一线,一道清润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周平等人的脚步顿时僵住,他们回过头,只见一个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周平急忙行礼道:“见过秦世子。”
苏浔看向这秦世子。他一身绣云纹的锦缎袍,腰间掐着镶白玉的革带,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一身气质温文尔雅,是个少见的美男子。
秦长宁看着周平,又问了一遍:“你们在干什么。”
周平冷汗涔涔,心道真是撞了鬼。这大祁宫里的御花园,因皇上不喜热闹,平日里安静得要死,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怎么今日竟会路过外臣。他急忙扯出来一个理由:“奴才们正在清扫这竹林呢,正巧碰上一个躲懒的婢子,便教训了两句。”
秦长宁仿佛相信他们了,淡淡应了一声。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周平知道今日之事又办不成了,他咬咬牙:“既然秦世子要赏这竹林,奴才们就先退下了。”他朝身后摆摆手,几个小太监便跟着他溜走了。
秦长宁目送他们离开,才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苏浔。
一张色若春桃脸,一双水遮雾绕目,身姿袅娜,娇柔勾人,这样的绝色,难怪长乐帝动了恻隐之心。
他朝她濯濯一笑:“姑娘,没事了。”
苏浔抿了抿唇,朝他屈膝行礼:“谢过秦世子。”
声音清冷,不卑不吭。
秦长宁不由得兴味更浓,他淡笑道:“其实我在此处已经站了许久,你们的事也大致了解,他既然有把柄落在你身上,你为何不告发他?”
苏浔眸光微凝,闪过迟疑。
“生死攸关,姑娘在迟疑什么?”
苏浔看向他:“我不想伤及无辜。”
她若是将周平私自亵玩舞姬的事情捅出去,不仅周平会死,那些顺从于他的舞姬也会死,她厌恶周平,但却不想因为自己让那些胆小的舞姬丧了命,所以即便她有过多次告发的机会,仍旧忍了下来。她不是圣母,但是她不想无辜的人因她而死,她还要再想想。
“秦世子,今日之恩定当铭记在心,只是奴婢现下还有事,要离开御花园,不打扰您了。”苏浔又行一礼,转身往外走去。
秦长宁没明白她说的那句不想伤及无辜,却也没有追问,见她要离开,便上前走在她身侧:“刚巧,我也要离开,一起罢。”
苏浔看了他一眼,这样近距离一看,才发现这温文尔雅的秦世子,长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此时望着她,目光融融,含着笑意。
苏浔觉得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多想,朝他微微颔首,一起往外走去。
出了御花园,不远处就是安神殿。此时往来的奴才多了起来,苏浔已经平复好方才受到的惊吓,她笑了笑,朝秦长宁告辞:“秦世子,奴婢要去往安神殿了。”
“嗯。”秦长宁淡笑应声。
苏浔转身往安神殿走去。她一身浅黄色薄纱裙,料峭的春风一道道吹在她身上,裙角翻飞,衬得她单薄的脊背愈发笔挺,明明是一副媚态横生的皮相,却让人无端觉出了一身傲骨。
秦长宁望着她的背影,敛去脸上的笑意,若有所思。
……
苏浔走到安神殿,正巧碰到李温从里面走出来。
他一见苏浔,便惊道:“青韵姑娘哟,马上就要进去服侍皇上了,怎么还穿着昨日的衣服?”
苏浔低头看了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他。
李温见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也是我忙糊涂,忘记安置你了。”
他叫来站在一旁的宫女,吩咐道:“带青韵姑娘去沐浴换衣。”他说完一顿,又补充道,“换完衣服,依旧要检查好随身之物。”
“是。”那宫女应一声,恭顺地带着苏浔退了下去。
等到苏浔走远,李温皱起了眉,他该如何安置苏浔?她现在可是皇上钦点的人,是不能再回内教坊司去挤着的,他也不能将她当普通的婢女安置……可如果把她当主子,皇上也没有给她名分……
李温顿时觉得头大,他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找时间将此事请示一下皇上比较好。
……
苏浔清洗得香喷喷,换上一身海棠红烟雾裙,又被送进安神殿。
此时晌午刚过,正是太阳高挂的时候,安神殿内却依旧燃着灯烛,烛火影影绰绰,一踏进来,仿佛跌入了暗沉沉的夜影。
苏浔攥着衣袖,莲步迈得细小无声,挨到了内殿。
里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苏浔一迈进去,就挨着一位不起眼的婢女站好,接着在脸上也摆出一副石雕表情来。
不远处的说话声清晰地传来,苏浔视线微瞥,就看到石咏德肥硕的身子快要完成九十度,正小心翼翼又谄媚地说着话。
“皇上,京郊的璃山地势优渥,山上有四通八达的活水,一年四季温度宜人,是建行宫的好地方,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然而他面前的人迟迟没有回话。
石咏德脸上冒出了汗,从前皇上最是宠信他,几乎所有的事都顺着他来,但这几日不知怎么了,皇上对他竟变得爱搭不理,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总让他无端冒出来一身寒栗。他又将腰费力往下弯了弯,继续说道,“皇上,若是这行宫从现在开始建,盛夏的时候便能完工,到时候您去避暑刚刚好……”
“建吧。”一直没说话的皇上,终于开了口。
石咏德也终于舒了一口气,看来皇上还是信赖他的。他急忙笑道:“那微臣这就去安排。”
说罢,他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苏浔不着痕迹地扬了下眉梢,这大祁的气数快要尽了,自古昏君亡国,可都是从广建行宫,大兴土木开始的。
她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站了许久,终于觉出不对劲来,怎么昏君这么安静?
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就见到那小昏君握着一个手炉,倚在镶嵌龙纹白玉的紫檀榻上,睡着了。
一头青丝没有束起,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衬得肌肤苍白如雪,俊美得不像真人。小昏君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绸寝衣,这般卧在榻上,总会有些冷,在他冷醒杀人之前,应该有人上前给他盖一下毯子。
想到这,苏浔歪头,看向站在她身侧的婢女。
却发现,那婢女也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苏浔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悄悄抬手,指了指沉睡中的小昏君,又悄悄地做了一个盖被子的动作。
婢女没有反应,依旧面无表情地直勾勾地看着她。
苏浔懂了,她在示意她去。是了,她现在是皇上钦点的女侍,有她在,这些怕皇上的婢女,巴不得所有的事都让她干。而她又不能不干,否则第一个被杀的就是她。
于是苏浔抖着胆子,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靠了过去。
眼前的昏君睡得并不安稳,一双入鬓长眉微蹙着,漆黑的眼睫轻颤。苏浔将一侧的青墨色绒毯展开,轻轻盖在他的腹部,这样近距离地贴近他,苏浔闻到了他身上浓郁而苦涩的药味。
不过是一个病入膏肓、靠药吊着续命的病鬼,果然作恶多端,自有天收。
想到这,苏浔的唇角轻轻扬了下。
就在这一瞬,面前的人忽然睁开了眼——那双黑漆漆的瞳仁正落在她来不及压住的唇角上。
苏浔:“……”
“你笑什么?”
他的声音犹如碎冰,冻僵了苏浔唇角的弧度。
在这紧要关头,下意识得,苏浔继续扬着唇角的微笑,在脸上憋了两抹酡红后,朝着裴怀泠,露出一个羞涩、矜持、仰慕、欲语还休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裴怀泠:这个女人,一副不太正经的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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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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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