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朝殿内。
几位朝中要官恭敬地立在殿下。
田右丞上前一步,双手呈上一道折子,忧虑道:“启禀皇上,近日民间叛乱频发,自上次璃山那支民间叛乱军剿灭后,江南一带陆续又有几起新的叛乱军出现,请皇上尽快派兵镇压。”
裴怀泠拿过折子,简单的翻看了两眼。
每个朝代,帝王昏庸、百姓被逼到绝境之时,都会产生大规模的起义叛乱,这大祁亡国之期,就在眼前。
田右丞见他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淡淡,又鼓起勇气继续说道:“这次大规模的民间叛乱,起因是璃山行宫的修建。如今国库当空,修建行宫要花费巨额银子,这些银子都是从百姓身上而出。百姓赋税繁重,本就生存艰难,才逼不得已在民间造反。臣请求皇上……停止建造璃山行宫。”
“停止?”一直缩着脑袋不说话的石咏德听到,顿时也上前一步,“皇上,臣认为田右丞的建议不妥。不过是一个区区的璃山行宫而已,那暴民要造反,哪会因为建一个小小的行宫。再说,我们若是因为他们造反,就不再建行宫,如此简单地屈服于暴民,置皇上的颜面于何在?”
“左相大人所言不对。那璃山行宫占据半个璃山,可是区区一个小字能够形容的?所需银两巨大,还要征收劳役……”
“田右丞别说了,璃山行宫当初是皇上同意要建的,你这是在指责皇上苛待百姓不成?”
“臣不是这个意思,请皇上明鉴。”田右丞被他曲解意思,急忙朝裴怀泠解释道。
田右丞此人,是大祁朝内为数不多的忠臣。为人刚直呆板,前些年因为频频上谏,被长乐帝鞭笞数次,如今一条腿走路还是跛的。本来他已经熄了一颗辅帝的心,没想到近些日子,宫中传来消息,从前暴虐癫狂的皇上,竟许久未杀一人,性情大变。
所以他又重新燃起振兴大祁的希望,再一次在朝堂上谏言。
裴怀泠看着他满怀希冀地眼神,勾了勾唇角。
殿中有风吹进,御朝殿内许久没有人来,不知怎的吹出了些许霉味。他抬起手臂,撑在额角上,淡声开口:“依石左相所言,继续修建璃山行宫。”
“臣遵旨!”石咏德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田右丞眼中盛满失望,他迈着一条跛腿退了回去,垂下头不再说话。
石咏德又得了皇上的肯定,在殿下腰板站得更直了,他朝着裴怀泠谄笑道:“皇上,臣觉得,不仅要继续修建璃山行宫,接下来的春日狩猎也要如期举行,就是要告诉那些暴民,皇上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裴怀泠揉着额角,不在意地应道:“好,依爱卿所言。”
“皇上圣明!”
石咏德笑眯眯地退回了位置,春日狩猎又是一项浩大的事项,看来,他要在璃山行宫的修建上捞油水之前,先在春日狩猎赚一个盆满钵满了。
田右丞看着这一切,原本失望的眼色,全变成了绝望。
……
苏浔在安神殿站得浑身难受。
湿乎乎的鞋袜粘在脚上,她这宫女所穿的鞋子完全不透气,以至于一个时辰过去了,里面还是湿乎乎的,一点也不见干。
离下值的时间还早,苏浔左思右想,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这么忍着。
她四下看了一眼,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脱下了鞋。
“什么鞋底做的,竟然完全不透气……”苏浔小声嘟囔着,顺便掏出腰间的帕子,伸到里面去吸水。
没想到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糟了,真是早不回晚不回……”苏浔暗骂一声,手忙脚乱地将鞋子往脚上套。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浔也顾不得鞋没穿好,抬脚就往殿门口跑,然而快到门口时,湿漉漉的鞋底忽然打了个滑……她一个不稳,闭着眼往前跌去!
“呀!”她惊叫一声,扑入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熟悉的药味充斥鼻间,与此同时,那只没穿好的鞋子不知何时飞了出去,将摆在殿中的汝窑瓷瓶碰在了地上——“啪!”
苏浔在裴怀泠的怀里打了个哆嗦。
裴怀泠垂下视线,盯着她头上那支叮当乱撞的步摇,冷冷开口道:“起来。”
苏浔顿时缩回了身子。
“皇……皇上饶命……是奴婢……”
“蠢笨。”裴怀泠淡淡地接上她后面的话。
苏浔:“……”
她单脚立在他面前,那只没了鞋子的脚光秃秃地悬在半空,看着确实很蠢。
裴怀泠望着她身后那只碎成片的汝窑瓷瓶,问道:“李温,那瓶子价值几何?”
一直站在他身边,吓得胆颤心惊的李温急忙回道:“回皇上,那是汝窑青瓷奉华纸槌瓶,是先帝在位时禹王爷进献,价值……连城。”
苏浔又打了个哆嗦。
“来人。”裴怀泠淡声开口。
苏浔一听,也顾不得脚上没穿鞋子,扑通跪在地上:“皇上仁慈!奴婢知错了!求皇上留奴婢一条性命!”
她马上就能出宫了,可不能功亏一篑,因此苏浔的求生欲格外的强,见裴怀泠不为所动,她忽然伸出胳膊,一把抱住他的腿:“皇上,奴婢真的知错了!”
跟在裴怀泠身后的一众奴婢,全都吓直了眼。
尤其是李温,脸上苦大仇深的褶子都瞪平了,生生将吓骂的“放肆”咽了下去。
苏浔豁出去了,抱着他的腿呜咽起来:“皇上,奴婢有错,有大错。”她一语双关,脸上的泪珠啪嗒啪嗒滚落下来,仿佛满心悔恨,“但请皇上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奴婢愿意当牛做马……”
“好。”裴怀泠出口打断了她,“限你今日戌时之前,将安神殿里里外外全部擦洗一遍。”
苏浔急忙应道:“奴婢遵命。”
裴怀泠望着被她泪水濡湿的袍角,似是嫌弃一样抽回了腿,转身入了内殿,不再搭理她。
等到他转身不见,苏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总算又保住了自己的命。只是……她回头望了一眼阔大的安神殿,叹了口气道:“万恶的帝国主义,没有人权。”
……
夜幕降临,皓月当空。
苏浔捂着腰,站在鲛珠帘幕前。
这一方内室,是她今日打扫的最后一个地方。她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拿着抹布走了进去。
裴怀泠正倚在书案后的扶手椅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听到珠帘碰撞声,他撩起眼皮,就看到了灰头土脸的苏浔。
“皇上万安。”苏浔忐忑地望着他。
裴怀泠收回视线,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书卷。
苏浔在他这里,已经习惯碰一鼻子灰了。她悻悻地努了努嘴,顺着角落,开始擦拭着内室。
在她腰快要断了的时候,她终于把安神殿全部打扫干净。她拿着抹布,可怜兮兮地站在书案旁边,对裴怀玲说道:“皇上,奴婢都清扫完了。”
他冷淡地看着她,反问道:“都打扫完了?”
“是的……”苏浔有些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就差这方书案没擦拭了,奴婢见您在这里看书,才……”
“擦。”
“是。”苏浔收回自己的解释,拿起抹布闷头擦了起来。
书案上摞着很多书,再加上裴怀泠坐在这里,苏浔为了不扰到他,擦得格外费力。她弯着腰,不仅将桌面擦的一尘不染,连书案下的边角都不敢放过。
裴怀泠微微一垂眼,就看到她跪在地上,擦得蓬头垢面的样子。原本整整齐齐的发髻早已蓬松没了型,连那支叮叮当当的步摇,都耷拉下来,狼狈不堪。
他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又过了两刻钟,苏浔终于将书案彻底擦拭干净。
她擦着额头的汗,从地上站起来,再一次说道:“皇上,奴婢这一次保证全部都收拾好了。”
“退出去。”裴怀泠却连眼梢都没抬,只随口说道。
苏浔:“……是,奴婢告退。”
她攥紧抹布走了出去,这小变态一个字都懒得和她多说,是有多嫌弃她……
苏浔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烦闷地回到配房,一进去,就栽到了床上。太累了,浑身上下酸疼无比,她简直丢了半条命。
他如今这么厌恶她,定然还是因为她从前的欺瞒和背叛,她得尽快将裴怀泠的火气平息,否则再来今日这么几次,她得活活累死在出宫前。
可是……她做什么才能让他原谅自己啊……
苏浔在床上翻了个身,眉头揪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