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茗大概有四个月没见过盛初棠了。
她放暑假时盛初棠在拍戏,开学后从没回去,盛初棠也从没问。似乎除了例行公事,她很少亲自过问她的事。
姜茗眼神直勾勾的,隔着车窗盯着她,她的头发好像长了几寸,人好像又瘦了一点儿。眉间似展若蹙,脸颊两边泛着微微的绯红,伴着唇边的那抹笑,像极了一个会吃人的妖精,妩媚、蛊惑。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盛初棠轻飘飘地抬眼,精准地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四目交汇。
心脏克制不住地发慌,姜茗的背脊,一瞬间绷得死紧,她几乎下意识低头,躲开了盛初棠的眼神。
明明隔着车窗,她什么也不会看到。姜茗紧紧咬着唇,心底生出几分毛毛的感觉,虚得一点儿底气也没有。
什么时候,只是和盛初棠见面,都会害怕了?
姜茗低着头,轻轻舒了口气。
她不记得了。
车门被拉开,呲啦一声,恍若剌在姜茗脑仁上。她听见其他人的寒暄,听见冯露下去和她们打了招呼,然后是有人上车的轻微的响动。
姜茗缩在后排,僵硬地抬起眸子,透亮的车厢里撒下一片阴影。
“茶茶。”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伴着盛初棠清澈温暖的声音,叮叮咚咚撞在姜茗心上。除了姜依月,就只有她还会叫她茶茶了,也只剩下她。
慌乱的心忽一下被托入湖底,湖水温润,沉寂,连带着姜茗的呼吸都跟着轻缓下来,她无措地睁大了眼,好似整个人都沒进盛初棠的眸子里。
盛初棠在笑。
姜茗微仰着头,依旧看不清楚她的眼睛,但是知道她在笑。一股酸意涌上来,姜茗勉强勾了勾嘴角,“姑姑。”
极小声。
“好久不见我们茶茶,”盛初棠的声音好听极了,边说边挨着她坐下,一边还从容地伸手揉了揉姜茗的脑袋,“茶茶长大了,越长越漂亮了。”
那只手的温度,和她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温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透着一丝凉意,姜茗动了动手指,没生出勇气去捉开那只手,只是垂下眼睑,奋力避开,“姑姑别开玩笑。”
“怎么是开玩笑呢?”盛初棠笑意更甚,那只手往下,捏了捏姜茗的脸,“真的长大了,好多事都可以自己解决啦。”
她的手还停留在姜茗脸上,说这话时的语气又轻又淡,像是认真又像是说笑,手上的凉意却丝丝缕缕传过来。
姜茗顿了顿,沉寂下去的慌乱又一寸一寸攀爬上来,这么久不见,盛初棠不会说没用的话。她忍不住探手上去,轻轻握住了盛初棠的手,第一反应是道歉,“姑姑,对不起……”
“嗯?”盛初棠缓缓抽出手,顺势替姜茗理了理围巾,“茶茶今天做的很棒啊,为什么要道歉呢?”
……来了。
她不知道盛初棠指的是哪件事,可今天发生的不论哪一件事,都只会让她觉得窘迫。从她忤逆盛初棠,执意进娱乐圈起,就势必会有这么一天。
姜茗眼睫轻颤,声音不由自主压低,“我……今天做了不好的事……”
盛初棠终于收回了手,偏头看着她,她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和煦优雅,只有那双眼睛,深不可测,没来由的让姜茗觉得害怕。“茶茶觉得是不好的事吗?”
姜茗没说话。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
盛初棠就那样自在地凝视着她,没有半分不虞,不过一定要从她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和以前一样的,只要她做了不对的事,她就会循循善诱,要她自己认错。
车驶出地库,进入更喧闹的都市。耳边立马响起轰鸣声,滋哇滋哇。霓虹灯光一下一下闪过,映在盛初棠脸上,莫名显出几分寒意。
姜茗艰难地点了下头,“嗯。”
“是吗?”盛初棠弯了弯眸子,转回身,整个人直视着前方,声音依旧轻轻柔柔,“可是姑姑觉得你做得很好啊,别人欺负你,你反击回去,这不是很好吗?对不对?茶茶?”
她说到最后一句,轻飘飘睨了她一眼。
姜茗不知道对不对,她不喜欢,想做就做了。但盛初棠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她不知道盛初棠为什么要说这些。
她只知道,盛初棠知道她做的所有事。
即便是刚刚发生的事,即便,她什么也没说。
“GIRL FRIEND ……”心狠狠一颤,姜茗紧紧攥着手指,指尖仿佛还能触碰到盛初棠的温度,眼神直直望着盛初棠的侧脸,“是姑姑做的吗?”
盛初棠好笑的偏过头,又伸手碰了碰姜茗的脸,掌心摩挲,“原来在茶茶心里,姑姑有那么大的能耐的吗?”
尾调上扬,满是戏谑。
有。
你有。
她明明没说清楚,盛初棠却知道她在说什么。
不是她,还能是谁?
GIRL FRIEND的全球代言人,就是盛初棠。
姜茗不敢说,微垂着头沉默。盛初棠却突然凑近了一点儿,她身上的冷香伴着酒味儿围过来,连带着嗓音也迷醉低沉,“姑姑要是有那么大的能耐,茶茶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跟姑姑说呢?”
她的脸就靠在她脸旁,一半儿身子倚在她身上,眉眼如丝,吐气如兰。但姜茗就是能察觉到盛初棠语气里细微的不满,这十几年,她几乎从没表达过不满。
她是一个很好的长辈。
如果仅仅是长辈。
“姑姑,”她的气息缠绕在她身边,熟悉得让人窒息,姜茗忍不住伸手推了推盛初棠,“你喝醉了。”
清醒的盛初棠绝不会说这种话。
姜茗听到她低低笑了声,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坐了回去,过了会儿才说,“茶茶生得这么好看,要对自己有信心。”
姜茗后脊一麻。
冯露说她不高兴,或许是真的。
她的确在不高兴。
姜茗抿了下唇,大脑急速运转,却想不出辩解的说辞,最终也只是,低低喊了声:“姑姑……“
盛初棠轻轻应了声,“嗯,我在。”
“我不知道今天是这种局……”姜茗强撑着,尾音才不至于弱得听不见。她不喜欢跟盛初棠说话,在盛初棠面前,一开口就会连最后的体面也不剩。
沉默良久,姜茗听见盛初棠轻微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盛初棠靠过去,摸了摸姜茗的头,语气愈发柔和,似又叹了口气,顿了顿,“你喝了多少?”
“三瓶。”
姜茗垂着眼,没看见她晦涩的神情。
只看见盛初棠把手放了下去,不轻不重搭在扶手上,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摁了摁额角。
“冯露。”
从她上车,冯露就安安静静坐在前排,没有打断过她们俩说话。盛初棠叫她她才转回头,“棠姐?”
“让人查查他的公司。”盛初棠语调还是那么温和,听在姜茗耳朵里就凉飕飕的。“他这种作风,也该改改了。”
“梁总吗?”冯露说着从包里拿出平板,点开工作页面。
“嗯,”盛初棠似乎头疼得厉害,偏着头闭了闭眼,“注意看看他身边的人。”
“好,”冯露点了下头,“他这几年玩得花,应该可以从他身边的人身上拿到不少把柄。”
工作的事,盛初棠以前,从来不会当着她的面处理,有什么安排,也不会告诉她。这是第一次。
姜茗忍不住转过去看着她,盛初棠的脸近在咫尺,从她三岁到二十岁,这张脸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岁月仿佛不曾在盛初棠身上停留。
粉白的肌肤泛着水光,在灯光下恍若吹弹可破,眼睫长长密密的阖下来,眉宇间似蹙未蹙,透着一缕不怎么明显的难受。
“姑姑。”
姜茗声音轻轻的,盛初棠立即睁了眼看她,“茶茶?怎么了?”
被她直勾勾一看,姜茗又想退,强忍着,“你不舒服吗?”
盛初棠望着姜茗,放在额角的手缓缓放下来,眼里蓄起了笑意,“没有。”
姜茗不信,盛初棠不爱说实话,“你今晚喝了多少?”
“茶茶,”盛初棠换了个坐姿,整个人偏向姜茗,“小孩子不要过问大人的事哦。”
她就那样坐着,好似对你极为上心。
“你刚刚说我长大了。”姜茗抿了下唇,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似乎被她的模样逗到,盛初棠轻轻笑了下,如春花灿烂,“是是,茶茶长大了。长大了就不记得姑姑爱酒,怎么会不舒服?”
这倒是。
盛初棠喜欢品酒。
姜茗没反驳,盛初棠又探手过来捏捏她的脸,“姑姑就是生气,那个老男人居然敢灌你,我养了你十七年,都没让你碰一滴酒。”
她每次这样半真半假的玩笑,姜茗就听不懂。她以前也傻傻的以为是表面意思,后来才琢磨出盛初棠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姑姑,”盛初棠靠得很近,红唇盈着一抹笑,眼里的笑细看始终未及眼底。
这个问题的本质,是她执意和盛初棠分道扬镳。如果她愿意躲在盛初棠麾下,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
可是不行。
她害怕。
跟盛初棠不在一起的日子里,她一遍一遍剖析过,为什么会害怕盛初棠。有一说一,盛初棠对她极好,好得无微不至,甚至比记忆里的姜依月,还要贴心不少。
但她就是,害怕。从毫无**的恐慌,到习惯后的害怕失去,再到洞悉一切的虚妄。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更恐怖。
盛初棠,外面套了一个虚假的壳子,温暖阳光的外表底下,藏着冷漠无情的心。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计算好了用途。
姜茗也曾去靠近过那个壳子,最终不敢,选择远离。
“姑姑,”姜茗吸了口气,强行压下乱七八糟的情绪,“我是成年人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梁总的事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去得罪他。”
盛初棠眉一挑,目光全部落在姜茗脸上,姜茗乖乖巧巧的,眼神十分坚定,九十斤的体重好像长了八十斤反骨。
这个丫头,越长大她越不懂了,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叛逆期到了?
盛初棠定定看了两秒,慢慢收回目光,转向冯露,“不全是为了你的事,本来也有这个打算,加快了点进程而已。”
姜茗点头,哦了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盛初棠这下是真的觉得头疼了,她尽心尽力带出来的小姑娘,好像藏着一肚子心事,但就是再也不跟她说了。
后娘不好当,盛初棠想。
“至于GIRL FRIEND的合约,”姜茗耳朵一竖,眼神直勾勾跟过来,盛初棠默了默,往后靠在座椅上,缓缓阖上眼,避开了姜茗的目光,“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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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 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