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摄影棚的工作人员所见,虞舒月全身心扑在自己的婆婆身上,对丈夫的漠视太过明显。
父子俩那头气压有些低,就如同属于他们的灯光霎时灭了。
虞舒月索性懒得辩解,她靠近赵澜兮毛遂自荐。
“妈,要不我来送你吧,我开车可稳了。”
赵澜兮从某天的相处里也无从得知儿媳的用意,但心底又些不明的愉悦,“那廷予呢?”
“妈你不必担忧,”虞舒月稳妥道,“陆廷予既可以跟着他爸爸,话说陆总要是不愿意的话,也可以联系司机。”
“虞舒月。”
陆宴目光变得晦涩不明,他不明白他那贤惠的太太怎么会把照顾小孩那种破事推到自己身上。
只听她浅浅叙说。
“陆宴的车底盘低,我以前坐了腰也不大舒服,您不如坐我的车。”
赵澜兮经不起儿媳的再三邀请,她本质上曾经也算虞舒月的影迷,她没有理由拒绝。
而之前作势离开的陆宴迷惑了。
在此之前无论他开什么车,他从未听过虞舒月的一句评价,她素来欣赏自己的眼光,而且在他副驾的时候总流露出小女人无法克制的欢喜。
他是一流的男人,而他宝贝的车自然也是一流的。
陆宴抗拒,“我还要回公司。”
随后,他随手解开拍定妆照的西服纽扣,整个人从紧绷的职业状态里走出,恢复成富家公子哥斯文却又慵懒的样子。
陆廷予今天没有打算原谅他的妈妈,而本就跟在爸爸身后的他更加生气了。
“所以,没人管我了吗?”
小朋友的声音尖锐而猛烈。
此时的陆廷予竟觉得自己像一只没人要的皮球,父母来回踢上一脚,只为摆脱他。
陆宴没有正面回答,冷声告别,“司机一刻钟以后会来接你。”
陆廷予自知在父亲那里肯定得不来什么便宜,可他偏偏不信这个邪,死皮赖脸地要跟着他爸走。
陆宴试图摆脱他,但小孩子粘人的本事可谓天下一绝。
正当陆廷予死气白赖终于扯到陆宴的西服下摆,想要再兴高采烈回望自己离开的母亲之时,他发觉母亲竟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毫无牵挂地与奶奶继续攀谈。
而这一幕恰巧被利益熏心的副导演察觉,正因为实习生的多事,才让节目少了个虞舒月丈夫、儿子缺席的关注点,而想要制造更多的话题,他又不得不找到新的吐槽点——
这家人恰好又不那么和谐。
那为了收视率,传播些小视频也就情有可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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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棚外的停车场。
陆廷予还没解决完儿童座椅,前面那辆虞舒月的座驾已经扬长而去。
剩下只有设定又一遍童锁失败的他。
他不耐地对陆廷予说,“你怎么会想到非要跟着我的?”
陆廷予从车上跳下来,“可你是我爸爸啊。”
陆廷予哼起了歌,“并不是每个爸爸都能当首富,但是每个老爸都会把宝贝守护。”
陆宴旁观着自己要守护的家伙狂妄又得意的笑脸,他泼冷水道,“那我还是离首富近一点。”
陆廷予是很别扭的,从妈妈那里没有得来半分温暖的小孩把希望全都压在爸爸这一头。爸爸往日里不闻不问就算了,在他特别需要他的时候,竟然也毫不客气地拒绝他。
“待会儿去我公司,记得不要大声喧哗。”
陆宴本来话就不多,一下子代入长辈叮嘱的角色,就连他自己也很不习惯。
陆廷予小朋友识相地点头,表现得和乖巧的孩子一样如出一辙。
但那样的伪装能坚持多久,可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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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舒月好不容易得来和婆婆单独相处的机会。
车内,虞舒月放着端庄秀气的婆婆那个年代的经典情歌,结果婆婆却……
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的审美比较复古?”
婆婆似乎是变相地在说这些歌有些过时?
这倒也不是,不是她来不及思考太多,上车前提前选的么?
“那妈你平时爱听什么?”
“电子音乐,我对百大dj都还蛮熟的。”
虞舒月手中的动作一滞。
忽然之间,这颠覆了虞舒月之前对婆婆本人的所有设想。
在她心中,婆婆可能就是那种无私奉献,为家庭牺牲自我,和以前的自己特别像的人。
不然,她又怎么会在自己落魄无助的时候于心不忍?
也许是在此之前的虞舒月太过浅薄,她并不知道善良这种品质与人的性格并无关系。
惊讶之余,车上响起了节奏感更强的电音。
赵澜兮灌下儿媳为她准备的茶水,徐徐解释道,“我以前身体也总是容易感到疲劳,总听一些清心寡欲的东西,现在想想有些故作高雅,可我发觉这些震耳欲聋的音乐才能赶走疲倦……”
“那你呢?”
“舒月,你喜欢什么?”
赵澜兮笑眸乍现,宽容又慈爱地望向虞舒月,而这熟悉的口吻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又像是一次真诚炙热的拷问。
虞舒月打了个冷颤。
她的婆婆顺手调高了空调温度。
而她也去如梦初醒般从那可怕的以旁人为中心的生活里清醒。回顾自己的往昔岁月,她以前一直有喜欢的文学作品,有自己特别设置的人物小传,总会在读剧本时研磨人的不同性格下的小动作。
可自从嫁给了陆宴,生下了陆廷予,她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
她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出色的丈夫和儿子。
她的角色陡然变成了贤惠的妻子,负责的母亲。
可他们并没有满意。
与此同时,内心空洞的缺口也越来越大,如果不是为了促进家庭关系,她根本不敢回到社会上接触综艺,更何况去面对她本就很抵触的小于蔓标签呢。
如今,她是转了性子,不想要对丈夫与儿子付出,转念她又将所有的热情投入在自己婆婆赵澜今女士身上。
她明白赵澜兮的深意。
“我还蛮喜欢民谣的。”
虞舒月感到尤为感动的是,她的婆婆似乎和别人家的确实不一样,她没有将自己的付出视若平常,而她渐渐把话题引回到自己身上,告诉她自己才是生活的主角,神色间却不留痕迹。
虞舒月忍不住自嘲。
“妈,我是不是一个很愚笨的人?”
“我有点死脑筋,认为只要我源源不断地朝这个家付出,我总能得到回报。可我渐渐发觉事与愿违。”
“陆宴身上的耐心所剩无几了,而陆廷予上了幼儿班以后也日益与我疏远,他排斥我为他做的任何安排。”
而赵澜兮听着她的娓娓道来。
“能醒悟过来,就不算太晚,”赵澜兮回顾自己的往昔岁月,脸上却并没有露出沉浸其中的痛苦,“我当年不也一样走过来的,而且陆宴他爸比陆宴更糟糕,我还一遍又一遍地原谅他。”
“我耗了整整十几年才结束那桩婚姻。”
“现在物是人非,我一点也不想要回到过去了。”
赵澜兮自知她并不该掺和儿媳家事,但这么些年舒月所受的委屈她又看在眼里,转而直白道,“你也一样,既然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那又何须继续付出呢?”
虞舒月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是有婆婆站在事理的这一边,而非无条件地偏袒自己的儿子的。
而她也不需要婆婆多说什么,似乎只要一个坚定的眼神,她就能感知到不管她和陆宴的关系如何收场——
婆婆永远都是她的亲人。
两人轮流听着乡村民谣曲和最流行的电音作品,一路相伴,不就便到了赵澜兮半山别墅。
等赵澜兮女士要下车的时候,熟络起来的虞舒月也没有刻意下车为她打开车门,而是打开后备箱,让赵澜兮自己取下她亲手酿的果酒。
她鼓足勇气,半个身子趴在车窗上,冲着车窗外的婆婆大喊。
“下午茶的时候,妈记得喊上小姐妹一起品尝。”
“我不接受差评哦!”
赵澜兮的眼眸也发着光亮,似乎对如今的儿媳很满意。
而目送赵澜兮离开的虞舒月也惊奇地发觉,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容弧度谈不上多完美,头发在空中必然也并不婉约大方,但她感到少女时代的元气满满。
反光镜里的她,发丝染上了夕阳的金色,她仿佛又回到了明媚的十六岁。
那一年,有不被人看好却实现逆转的少女电影,有放学路上欣欣向荣的树木花草,有朝夕相伴又整日斗嘴的朋友。
一切都会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