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孝成怒气不减,高声质问:“解释什么?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是别有用心!说,你到底什么底细?留在我们寨子又是何居心?通通给我交代清楚!敢乱说一个字我砍了你!”
程靖先看了一眼紧紧贴着他脖子的剑锋,再去看薛孝成,捏着剑的手仍旧没有松开,说话时语气叹惋,“二当家先前不是说了,我不愿意说,便不逼迫我,二当家怎可言而无信?”
薛孝成扬起下巴,语气凶恶,“是,我是这么说过,但前提是你给我老老实实的!敢心怀不轨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程靖道:“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抱诚守真?”
“差点就给你骗过去了!”薛孝成冷笑道,“狐狸尾巴这不就露出来了!说,你到底干嘛的?”
薛孝成一日之内接连失利,这会儿十分不好说话,火药味大的能直接烧起来炸掉,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程靖仔仔细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说:“输了就这么生气?”
“你!”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薛孝成咬牙切齿,“你挑衅是不是?”然后手里的剑挑一下,逼得程靖不得不抬起了脖子。
程靖一直都捏着剑身,这会儿瞧着她愈发的不客气,还真有些她一个恼羞成怒结果了他,于是他稍用力,把剑拉到了一边,恳切道:“我都瞧见了,那人那样的身手,一般人根本接不住一招半式,二当家能在两人围攻下全身而退,败也败得光荣。”
“你给我闭嘴!”
程靖从善如流,“好的。”
薛孝成退得狼狈,他非说说败得光荣,这不是灭火,这是火上加油。但是薛孝成平静了一些后,想了想,这次又确实是她技不如人,迁怒旁人,把气撒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实在小气,不应当如此。
薛孝成本就不是胡搅蛮缠的人,现今也差不多冷静下来,适时收手,利落收了剑入鞘,拉下蒙面黑布,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冷声道:“快说,跟着我是什么企图!”
程靖道:“是季姑娘,她不放心二当家你,要我必要时协助二当家你。”
若是季芳平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其实薛孝成这会儿心里头已经信了他这套说辞。
但薛孝成还是不满道:“那怎么跟了一路都不出声?”
“我是想喊二当家,可看二当家那样小心,我怕我出声,反倒误了二当家的事,那可怎么好?”
如此合情合理。
薛孝成冷哼一声,审视他一会儿,下了定言:“如此狡言善辩,不是个老实人。”而后又冷笑,“先前真是没瞧出来,这么好的身手?跟在我后头那么久都没让我察觉。”
程靖笑了下,拱手道:“当不得二当家如此夸赞,二当家那一次回眸,若是多停留一阵儿,也就能瞧见我了,我就在那树后站着。”
“那这么说,岂不是你躲着我?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是怕误事,所以才没出声。”
程靖停了一会儿,才点了下头,叹气一般道:“好吧。”
薛孝成紧追不舍:“快说,到底在做什么亏心事?”
“我其实是有我自己的考量。”程靖说,“季姑娘开口要我相助二当家,我虽义不容辞,可心中也有所顾虑,便是怕二当家如这般认为我居心叵测。”
“我不愿提我家中那些事,知道自己在二当家眼里是个可疑之人,所以我也是谨小慎微,力求不行差踏错,如二当家所言,做个老实本分的人。”
“我本不欲叫二当家察觉我的行迹,二当家不知道我尾随,今晚便无事发生。”
“二当家走错了路,我怕二当家迷了路,所以才出言提醒。”
这话仍旧天衣无缝。
薛孝成仍是不大相信,“果真如此?”
“诚然如此。”
“那行,再信你一回。”
薛孝成提了剑走在前头,当然,这次没走错路。
程靖不紧不慢地跟着二当家,顺从又恭敬,出声询问,“不知二当家有何斩获?我离得远,没瞧见里头什么状况。”
“那我也瞧不出什么来啊!”二当家说,“我刚抬头就给人发现了,那暗器都要飞我脸上了,我却连那人的脸长什么样都没看见,我亏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倒是瞧见了那人的后背。”二薛孝成感叹道:“你是没瞧见,那人就跟个薄胎瓷器似的,就是背上好长一道疤,得从肩膀到腰儿那,狰狞可怖,那么巧夺天工的一件东西,毁了。”
程靖笑道:“我瞧出来了,二当家是觉着可惜。”
“可惜,我当然觉着可惜。”薛孝成说,“二当家这么怜香惜玉的一个人!”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瞧程少祎的脸,端详着,又伸出手比划,“要是你这张脸上,出现这么长一道疤,不是,只要稍微一点,我都觉得不能接受。”
程靖停在那儿,听完薛孝成的话,良久,低头轻笑出声,声如清泉,流淌了好一阵才停下。
薛孝成不怎么高兴地说:“喂,我可是认真的在跟你讲话。”
“嗯。”程靖应一声,“我也是在很认真地听二当家讲话。”
他笑起来实在迷人。
薛孝成的心思突然就飞到别处去了。
“嗳,你见过孟闻凤吗?”薛孝成突然问,“你跟他比,怎么样?”
“孟太常家的长公子?”程靖起先有些惊讶,但又很快收起这种情绪,只浅淡地笑着,看着薛孝成。
“对。”二当家点头,“他不是京都第一公子?”
“孟公子确实是京都第一公子。”程靖道:“孟公子又岂止是京都第一公子?除却京都里的诸位凤子龙孙,寻遍整个大梁,气度风华,想来亦无出其右者。”
薛孝成笑了一下,又道:“可这话由你来说,我觉得不甚可信,我刚问你,你同他比,如何?你可还没有回答我,还有,你得说那种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词,别谦虚过了头。”
程靖答:“我不过行商之人,未曾有幸得见闻凤公子,但闻凤公子既有第一公子之名,想来必是明月之姿,在下不过流萤之态,又怎可与明月争辉?”
薛孝成觑他良久,才道:“都说了,叫你真心一些,你又何必如此自谦?你是流萤,他是明月?你要这么说,他孟闻凤得是神仙人,才能担得起你这样的夸赞。”
“闻凤公子确实是神仙人,二当家难道不知?”
薛孝成呵笑一声,“我又没见过他,哪里会知道他是不是神仙人?”
“那二当家与我一样,关于闻凤公子,所知皆是道听途来的。”程靖道,“闻凤公子不知是大梁多少女儿的春闺梦里人,二当家莫不是也有此想?二当家是骄阳烈焰,亦非等闲……”
“停,停!”薛孝成忙抬手制止,“二当家可没胡思乱想过,二当家有未婚夫的。”
“嗯?”
程靖更是惊奇,身有婚约却还跑到山上做土匪,未来夫家竟不管的吗?它实在是想不通,这人何以恣意至此?简直超出礼教之外。
薛孝成耸肩,道:“是我娘生前给我定下的亲事。”
听得“生前”两字,程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薛孝成倒是十分无所谓,将双手枕在颈后行路,道:“算上今年的话,我娘去了,得有十年了吧,十年了。”
“应该只剩堆骨头了。”
她这般样子,十足不在意的模样,可程靖却觉得,她心里头应当是难过极了。他想着,自己该说些安慰的话,可要跟薛孝成谈论她过世多年的母亲,好像过于冒昧,他只好思索着说些别的。
“说起闻凤公子,近来倒有一桩闲谈,倒还有趣,不知道二当家愿不愿意听听?”
“那说说呗,我听听。”
程靖开口道:“安淑县主,如今在宗正寺里住着呢。”
“哦?为什么?还有,不是在说孟闻凤吗?怎么扯到了安淑县主?”二当家笑了一声后,如此问道。
程靖道:“这也是我道听途说来的,听说是,上元节张贵妃生辰宴上出了事,具体什么的,倒没人说得清楚,但安淑县主,确实是去了宗正寺思过,太子侧妃日日求见圣上,却不能得见圣颜,连平王府,侧妃娘娘也不知去了多少回,可莫说老王爷,就是世子,也没见到,闻凤公子也被太常大人拘禁家中,不得外出。”
薛孝成捏着下巴,笑着说:“才子佳人,话本里爱讲这个,我看过不少,但是,扯到咱们皇上家里头的事,我怎么就听不懂了呢?里头什么内情?”
程靖正要解释,“确实是才子佳人,只不过……”
薛孝成却突然将中指竖于唇上,嘘了一声,又小声地说:“到地方了,别说话了,别惊动了巡山的弟兄。”她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这些以后有机会再说,你待会儿跟着我,我带你进去。”
程靖也抬起头看了远处闪烁的火光,知晓他们这会儿已到了白水寨地盘内,薛孝成不欲惊扰人,打算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他也配合,遂点了点头。
此番夜谈,到此结束。
薛孝成带着程靖翻墙进了寨子里,她歇在随云峰,这会儿跟程少祎道别,只张嘴不出声,“明天见。”
程靖颔首示意,也轻轻道:“二当家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