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手忙脚乱,哪怕是当年他主子平王爷林复心口中了一箭,他也没这样慌乱过。
他急得焦头烂额,不知道要怎么办,心疼得很,嘴里头喋喋不休,“啊呀,林霜啊,谁把你搞成这样?”
薛孝成没理会他,她这会儿很愤怒,眼里头没别人。
她被耍弄,且还是被这样耍弄。
她扒着笼子,咬牙切齿一脸狰狞,看模样简直恨不得直接咬烂笼子冲出去咬死面前的人。
薛孝成怒目圆睁,指着程靖那张苍白且还带着些许迷茫的脸问林霆:“他是谁!”
林霆起先也有点迷糊,心说你既然在这儿当土匪还当了土匪头子那你们该认识啊,后来反应过来,就给她解释,“这是安期,定南伯世子。”想了想又加一句,“是我好友。”
林霆想着,说程靖是他好友也算是给程靖加了道护身符,他清楚得很,他在尊贵表妹面前还是有那么点面子的。从程靖递交的书信来看,当寨主的表妹似乎对程靖这个“细作”还算不错,可他是个细作。
被人背后捅了刀子,表妹肯定要炸。
林霆很中意程靖这个好友,且程靖之所以得罪了他得罪不起的表妹也是为了给他做事,于情于理,他要帮一帮程靖。
说程靖是好友,其实就是为了告诉薛孝成程靖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林大公子实在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薛孝成一动不动盯着程靖,双目赤红,那架势似乎要把程靖瞧出个窟窿来。
林霆见了薛孝成这情态,有些惊讶,怎么表妹这咬牙的倔强模样瞧着还有点委屈?
他正想说点话,就见表妹猛地把头一转,低头看地去了。
雷声大雨点小?不正常,这不正常。
尊贵表妹哪里是会受这种委屈的人?林霆面有所思,侧过脸去看程靖。
程靖胳膊吊着,脸上有好几块青紫淤痕,瞧着也是副不怎么好的样儿。
他脸上这会儿早没了刚进来时的迷蒙劲儿,俊逸的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正是他最寻常的模样。
高景终于在一堆人的帮助下成功打开了笼子,匆忙提着药箱钻了进去,他拉着薛孝成的胳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疼。
李双缩到了笼子一角,看着他信赖的二当家,茫然不知所措。
高景喊人拆笼子,他要把薛孝成带走。他只是粗略看了下薛孝成的伤情,就已经觉得天塌下来了半边。他心急如焚,指挥着人把薛孝成抬走了,连招呼都没跟林霆打。
薛孝成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李双一直在看着薛孝成,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或者说自己能干什么,薛孝成走了,他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可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人,他也没胆子再在这儿带着,笼子烂着,他想了想,默默爬了出去,到外头装着白水寨其余人的笼子边蹲着了。
白水寨寨众先前看着他们二当家被人抬着从他们面前过,早就群情激愤闹了一阵,没得到回应就消停了会儿,这会儿看见李双出来了,又七嘴八舌地问他情况,可李双一句话也不说,他只是背靠着笼子坐着,把脸埋进自己胳膊里,安安静静的,像是给人抽了魂似的。
程靖还是那副模样,没什么变化,神情姿态一点没变,他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样子很顺眼,他一贯都是这副谦卑的样子,浑身上下没一点锋利的意味,软和的像一汪水,逆来顺受。
这世上能得林大公子青眼的人少之又少,而程靖能幸运地成为其中之一,正与他这份温顺密切相关,当然,还因为他还有本事,且很有本事。
林霆很有些欣赏程靖,他是要重用程靖的。
林大公子对自己人一向很是和颜悦色,他笑着问程靖,“要不要跟我说一说,你跟我表妹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程靖很罕见地没有回林霆的话,他只是看着林霆,眉间有着细微到难以察觉的褶皱。
林霆倒很有耐心,接着说:“我表妹这个人吧,很难捉摸,又得罪不起,谁也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好,你讲清楚,我好帮你。”他真诚得很,“我面子不够,还可以去求太子殿下。”
程靖动了动嘴唇,在林霆殷切的目光中半个字也没说出来,林霆就等着他。
末了程靖还是开了口,声音很平静,“事实也就那么回事,我受大公子之命,前去牛头寨策反牛头寨债主王彪,一时疏忽,中了暗算,陷在了牛头寨,几乎误了大公子的事……”
林霆点了点头,叫程靖去跟牛头寨谈判正是他提出来的,他看中了程靖的稳重,认为他是个十分恰当的人选,他其实没想过程靖会失手。
程靖继续讲,“郡主身为白水寨实际的寨主,攻打牛头寨,我为郡主所救,她盘问我来历,我胡乱应付过去,现在回想,大概是郡主对我抱有一些同情,留了我在白水寨……”
“同情?你说同情?”林霆稍稍正色,“你跟她说了什么能叫她同情你?”
程靖丝毫不顾忌,“我同郡主说起了我家里的一些琐事。”他笑了笑,“我弟弟受了些委屈,我为了取信于郡主,便同郡主说我家中兄弟阋墙,水火不容,所以我想留在白水寨。郡主信了,没追问,把我留下了。”
林霆微微一笑,轻轻说了一句,“那你弟弟委实是受了些委屈。”
程靖回以一笑,又接着道:“我原先想的是,既已到了白水寨,不如就留在此处,白水寨是众匪寨之首,倒比牛头寨更有价值些。”他缓缓道,“郡主大概是没想到我其实是骗她吧,她以为我是个老实人来着。”
这些林霆都清楚,程靖早在信里说了一清二楚,并没什么新意,除了那个被算计了的倒霉蛋是他那不肯吃亏的表妹。
林霆宽慰程靖,“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不会因此事被牵连,这事说破大天来,也是她的不是,等回了京都,就算我祖父管不住她,那还有太子殿下,她闹腾不起来。”
程靖低头应了声是,又说,“多谢大公子。”
“这有什么好谢的?”林霆拍了拍程靖的肩,道:“我会告诉她,你还特意提过过要对白水寨这些人以礼相待,已经很够意思了。我看看她去,你受了重伤,也歇息去吧。”
程靖送了林霆出去。
他望着林霆的远去的背影,眸光渐渐染上忧色。
元康郡主薛暧,程靖是了解的,但他只是小小的定南伯世子,对于这位新朝最尊贵的女人,他是并没有机会了解更多的。
他跟京都很多人一样,认为元康郡主因身体欠佳而在大报恩寺休养,没想到原来不是,竟然跑到这儿当了土匪。
程靖觉得好笑,他实在不敢想象,元康郡主是这模样。
一切倒是说得通了,茅塞顿开。
随手丢的稀世珍宝,百步穿杨的高超箭术,没见过面的未婚夫婿,母亲……
程靖知道薛暧,这是太子殿下给亲自取给长女的名字,他也知道林霜,薛林霜,这是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亲自取的。
平王府的两位公子,林霆,林雩,再说东宫,安淑县主大名唤作薛溪,皇孙与安淑县主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他却能叫薛昀。
元康郡主薛暧出生时,她的祖父还不是皇帝,而是护卫着大周边境的守将,她的外祖也不是平王爷,而是大周的镇国公。
元康郡主薛暧,倘若她是个男儿,这世上有许多事便不一样了。
程靖要再一次感慨,可惜不是个男儿,哪怕她不输男儿。
她要是个男儿,她就不会是郡主,她该是太孙,会是太子,以后是皇帝。
可惜她不是。
程靖也很惋惜,他叹息一声,无奈地笑了下,他十分真心实意地为他认识的薛二当家惋惜。
薛暧被包了个严实。
高景在一边絮絮叨叨,“要安分点,不然这伤到了京都都养不好。”他又跟林霆说,“世孙,路上要慢慢走,不能颠簸,这本来就是该静养的伤。”
“知道的知道的,还要多加褥子,铺的厚厚的,是不是?我到时候给她铺个十几层,好不好?”
高景不赞同,眉毛抖了好几下,“十几层?!你要热死她?”
“怎么说话呢!”林霆嚷嚷,“你这是挑拨离间啊老高!”
高景还要继续争论,林霆觑见薛暧的脸色,一把捂住了他嘴,推搡间就把人推出去了。
林霆关了门,看着薛暧,问:“怎么回事啊?你。”
薛暧没理会。
林霆不甘心被忽视,跑到薛暧跟前晃悠,“想什么呢?跟哥说,哥就在你跟前呢!”
薛暧忽然抬头,冷冷看向林霆。
林霆给她这眼神看得不自在,讪讪问:“到底是怎么了?好歹说句话。”
薛孝成真张了嘴,“你怎么跟他混一块去了?”
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林霆一时没听明白,愣了,问:“谁?”
“你跟前朝余孽混一起干什么?”
“前朝余孽?”林霆一脸愕然,“哪来的前朝余孽?”半晌后他回过味来,满不在乎地说:“安期算哪门子的前朝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