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饶命 第12章 第十二章

今日天气晴好，薛孝成亲自带人巡山。

李双跟在薛孝成后头，殷勤地给薛孝成打伞。

到了日中时候，日头高，热得要死。

薛孝成走了快两个时辰，出了满头的汗，腿也酸，不愿意再走，就坐在树底下乘凉。

李双又弯着腰给她扇扇子，满脸的笑。

薛孝成再次伸手拿袖子擦了额头上的汗，急促地呼出了几口热气，李双见状，手里的扇子立马摇得更勤快了。

薛孝成这么个样子，李双做为她最信任最器重的狗腿子，心里头十分的难受。

他劝薛孝成，“这天这么热，二当家还是跟我回去吧？巡什么山呢？二当家从来也就没巡过山。”

薛孝成又擦了擦汗，松了松领口，凉风灌进来，她觉得舒坦了些，这才跟李双说话，一开口就是抱怨，“这巡山怎么这么累？”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得死紧，汗又顺着她挺直的鼻梁滑下去。

李双道：“巡山当然累，我早不就劝二当家，可二当家不听呐！”

“我也是没有想到，怎么会这么累！”

李双又说，“其实二当家要是慢慢走，也不会这么累，我总觉得，二当家不像是巡山，这么匆匆忙忙的，像是赶着去见什么人似的。我巡山那会儿，都是慢慢悠悠地走，走一天都不累的。”

薛孝成劈手夺过李双手里的扇子，呼哧呼哧地大力扇了起来，她四处望了一圈，收回了目光，才又去看李双，跟他说话，“我确实是要见什么人。”

李双问：“是见什么人？”李双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二当家这么大张旗鼓？其实在李双看来，他们二当家其实有些懒散，当然，勤快的时候也是真勤快。

薛孝成“哗”地收了扇子，贴着脸，眼角眉梢都挑了起来，有点狐狸样，她故作玄虚，沉吟一段后，高深道：“等见了就知道了。”

李双抓了抓头发，心里头生了虫子似的，追问：“到底什么人哪？”

薛孝成又“哗”地一下甩开了扇子，用力扇动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大高兴，意味深长地盯着李双。

李双经不得她这么看，立马求饶，“我错了二当家，我不该问的。”

这显得薛孝成薛二当家威严丝毫不减，她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开始闭目养神。

李双万事向来都是以薛孝成为重，对她不敢有违逆，这会儿她闭上眼，其实哪怕她这会儿不是在休息，他也应该自觉闭嘴，不该扰了她，但是今天他胆子不知怎地就有些大，竟然小声问了一句，“二当家，你睡了吗？”

这么会儿功夫，哪睡得着？这是明知故问。

薛孝成靠在树上，眼睛还阖着没有睁开，但是表情渐渐不耐烦了起来。

“睡了也要给你吵醒了！”她本来不想搭理他，克制了一会儿，发现实在克制不住，她猛地坐起来，扬眉斥道：“有什么话快说！”

李双摸着头嘿嘿地笑，他心里头知道，二当家就是嘴上凶，本质上还是很好说话的，对他也很好。他一直都觉得，能够跟着二当家，是他人生中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就是，有些话想跟二当家说。”

“那你倒是说啊！磨磨唧唧干什么？”薛孝成猛然伸腿踢了李双一脚，一副凶恶样。

“我说，怎么不说！”李双怕来不及似的，着急忙慌道：“我就是想对二当家说，无论怎么着，别人怎么说二当家，我都是相信二当家的！”

薛孝成偏头看向李双。

李双长的其实不错，很清秀，但是人淳朴憨实，可憨实过了头，就透出了傻气。

当初薛孝成第一次在白水寨里醒过来，睁开眼时瞧见的，就是这样憨实温和的笑容。

那会儿李双还不是李双，他叫李二狗子，二当家也还不是二当家，是个中了陷阱被抓起来的倒霉人。

薛孝成瞧着这么一张脸，叹了口气，突然就变得心平气和了起来。

“你一直相信我？”

李双忙不迭点头。

薛孝成又说，“行，那你要一直记着，要是忘了……”忘了会怎么样呢，“那就忘了吧……”可是她又突然变脸，“不准忘，敢忘我把你脖子拧下来！”

李双摸着脖子笑。

他在薛孝成面前蹲下来，同时又回身往身后看了两眼，确定附近没有人之后，压着身子往她面前凑。

他压低了声音说：“二当家，咱们还打虎威寨吗？”他突然间就变得很气愤，还有点委屈，“因为前几天那八个弟兄的事，竟然有人背后编排二当家，说二当家怕了，不敢给那几个兄弟报仇！”

李双义愤填膺，“二当家怎么会怕横岭寨呢！就是两个三个，哪怕是十个横岭寨加在一起，二当家也不怕！”

“对啊！”薛孝成说，“我当然不怕！那你既然知道我连十个横岭寨加在一起都不怕，怎么还来问我？”

“我，我……”

薛孝成又不看他了，她揪了根草丢进嘴里，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望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说话，李双也不敢说话，一时间周遭安静了下来。

薛孝成嚼烂了草根，青草味在她嘴里蔓延开来，她舌头缠着烂了的草在口中转了两圈，又把那草根扯出来，随手丢掉了。

她转了头问李双，“哎，二狗子，以后我要是走的话，离开白水寨，你会跟着我吗？”

“二当家要去哪？”李双急急忙忙问。

薛孝成用眼神安抚他，“到哪去也带着你，你别急。”她往北边望，淡淡地说，“我回我家去。”

“回家？”

“嗯。”薛孝成发出个鼻音，点点头，“回我自己家去，我出来很久了，总得回去，等这边事结束了，我就回去。”

李双好久没说话。

薛孝成等了他一会儿，没等到答案，耸耸肩，语气十分地无所谓，“不愿意也没事，我又不稀罕，这要是在我们家，你连给我提鞋的资格的都没有。”

李双还是不说话。

四周好像更静了。

“我是个孤儿，饥荒那两年，我爹死在了顺州老家，我娘带着我从家里走，说要到南边去找我舅舅，后来她也死了，死在半路上，我一个人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是大当家留下了我，我在白水寨好多年，这一直是我的家。”

薛孝成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可是李双又开了口，“可我愿意跟着二当家，怎么样都行。”

薛孝成好久没出声，然后突然笑一声，傲然说：“放心吧！会对你好的。”

李双看着二当家，嘿嘿地笑，像一条傻狗。

太阳光太暖了，薛孝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道：“我也是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净会给自己找罪受，我老老实实等人来不行吗？还非得费这个力。”

“算了，不等了，我回去！”她说着就要站起来。

等站起来了，她伸了个更大幅度的懒腰，往四下里看，没瞧出什么稀奇的，要打道回府，突然，李双喊她，“二当家，你瞧！”

薛孝成懒洋洋的，心不在焉地问，“瞧什么？”

“二当家快瞧！那边有个人过来了。”

他声音不小，连在他们不远处休息的其他白水寨寨众也惊动了，他们也都一个个地站起来，伸长了脖子往李双指着的方向看，七嘴八舌地说话。

“你们看，还真有个人！”

“就他一个人？胆子挺大。”

日中的光线炽热，晃得二当家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睛朝远处望。

蜿蜒山路上，一袭白衣徐徐而来。

薛孝成望见那片白，心中顿时如同三伏天饮了一壶冰水，浑身上下都舒畅了个遍。

皇天果真不负有心人。

她没瞧见那人的样貌，但她心里头相信，这来的，就是她等的。

可他实在离得太远了一点。

此时烈日当头，薛孝成本就没歇过乏，如今她等的人来了，她自然就不会再回树荫下坐着，一定得站在山头上，迎着似火骄阳，翘首以盼。

她又出了一头的汗。

那人真的是，太慢了。

如果真的是他，其实昨晚上他动作也是十足的缓慢，薛孝成觉得他那姿态很是赏心悦目，今天看，依旧是赏心悦目，但昨日实在不能与今日相比。

薛孝成这个人，大事沉稳，小事却不一样，十分的没什么耐性。

“这个人怎么这么磨叽？”二当家不满道。

李双在旁边听着，缓缓反应过来，睁圆了眼睛问薛孝成，“二当家就是在等他？”

薛孝成拿扇子挡光，听他这么问，略略沉吟，然后飞快地否认道：“不是。”

李双挠着后脑勺觉得莫名其妙，“可我怎么觉得就是啊！”

薛孝成微微侧过头，没什么表情，可在李双看来，二当家的眼神警告意味十足。

他不敢说话了。

薛孝成清了清嗓子，咳了两下。

她这么一咳，白水寨的那些人纷纷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有人喊，“二当家，怎么了？”

薛孝成缓缓伸出手臂，她的手指迎着光，像锋利的箭簇。

“都看了吗？那个人。”

“把他给我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