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留,可也不能似先前无知无觉时节那般——大马金刀地朝上一坐,四处支使人家,不是筷子就是碗,连伸长了手就能够着的蘸酱碟子都支使人弄来了摆好,佛爷似的,吃着喝着有时候还现来两句荤的。现下不敢了,既不敢多吃也不敢多喝,话倒是多的,恨不能一泻千里,一次把话倒干净,话里话外总也围着阿祖打转,免得一个不小心,一顿饭还吃出了风月来!
念头多了,举动间难免拘束,三变倒也不是刻意的,就是怎么说呢,有了念头,举动上就透出疏离,哪怕是一丁点,也足可以让人冷透了心。他还不知道自个儿让人冷透了心的举动打哪儿开始的,其实就是从不再咋咋呼呼地替坐对面的人布菜开始的。之前胡吃海塞的时节还不忘夹两筷子“辛苦菜”给人家碗里,时至今日,全不是旧日模样,只见这货人模狗样地坐得挺有正形,菜也只夹面前的,仿佛那远一些的菜碟子成了雷池,越过去一个筷头儿立时就被天打雷劈,倒好的酒也是一滴不沾,劝了几回都劝不动,顶多捏手里意思两下,你不注意了吧,他就悄摸悄地撂下了。
三变说了得有小一刻,嘴皮子都酸了,说的都是阿祖吃哪些药,找的哪家医馆,谁治失眠多梦拿手,谁治头疼脑热在行,好不容易交托完了,后边还有一档子话,是给干儿子的,不说心里不过意,说了又怕人家拿住这个往别的上头想,犹豫一阵,他想还是算了,没得把话编长了。再过一阵,又觉着好歹养了人家这么些日子,没个交代就走,忒说不过去!反复几趟自个儿把自个儿折腾够呛!要说人这嘴呀,有时候它自家就有主意,主家憋得慌不知如何是好时,它倒会圆场——三变听得自个儿嘴里冒出这么一段话:“干爹初三回虎牢关,阿祖你多看顾些……近日寒天未过,衣食你自家要经心……”
后边还有一句“要么你跟着回虎牢关吧……”,他实在吐不了口,干儿子大了,有主意了,劝不动了。再说了,虎牢关也不是啥好地方,凭啥让人跟着你回?顶多回去有几场仗好打,混个七八年的升个参将,基本也就到头了。
这货骨子里还是念着这门干亲的好的,养了几年,至少家务事儿从没让三变操过心。
唉……要不是有这么个毛病该多好?
三变思来想去,几乎要悲从中来,此去那真是天南海北,有日子不往来了,做丘八的,戍边打仗不是想回就能回,短则一年一回,长则数年甚至十数年不能回。他是打算好了的,待天气回暖阿祖身体好些,就把她接上虎牢关将养一段,那地方虽则天寒地冻又鸟不拉屎,但胜在出产名医,听闻有那么两三位是治嗽疾的圣手,算不定阿祖的旧病就能好了呢?
干儿子若是到了那时还不愿跟着阿祖北上,那就让他野在外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