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进来坐。”果然,陆弘景强打精神,撑起身来招呼他。
让他坐,他便缓缓而来,老实不客气地捡床沿坐下,轻声慢语问他:“伤哪了?我瞧瞧。”
也不等他答,自顾自伸手去掀。
陆弘景煞白的脸绿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拦,拦也白拦,燕然三下五除二便把他的手格开一边,再两下就摸了个一清二楚,摸清楚以后轻声慢语质问他:“怎么这样不小心,手肘是能伤着的么?伤再深一分,你这手就废了!”
说完这一句,燕然微微仰头,从下往上斜觑他,半晌,忽然凑到他耳旁,声音低低的,笑递一句私房话:“废了倒好,和我回西域去。那儿有黄沙万里,良马无数,美酒盈樽。有快活肆意,对酒当歌,明月几何,如何?不如这就随我去了罢。”
听上去是商量,语气里何曾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陆弘景白着脸道:“沙场之上,小伤小痛在所难免……”
“君则,你欠我一条命。当年我把命换给你,不是让你这样乱来的!”燕然举手摆了摆,截断他话头,摆明了不想听他说,“罢了,下不为例,若是再有下回,我便带你回西域!”
陆弘景还想说些什么,燕然遽然探出一只手,那手先从他右肩头过,顺着脖子往上爬,水似的蔓延过大半张脸,最后停在他唇上,“君则,我不说玩笑话,望你何时都记得,你还欠着我一条命!”。话说完,他又仔仔细细盯着陆弘景瞧了一会儿,瞧得他别不住劲,眼睛四处躲了,他才再开尊口,也是笑笑的,略狎昵,“你这唇生得多好,饱满极了,好像总汪着两层水,看一眼就渴。”
陆弘景简直挑不出话来回,闷声不响地扭脖子闪边,却被燕然一把定住,他一双眼睛瞅定他,慢条斯理道:“眼睛也生得好,若是纯黑的,那就更好了……”
纯黑的眼和纯黑的发属于另外一个人,燕然这是透过他的眉眼在看另一个人,他的迷恋和调笑,以及恰到好处的痴情,都是给另外一个人的,只不过那人没了踪影,总也找不到,他无处可去的迷恋痴情便要偶尔出来透透风。
“其实金发金眼也挺好,别有一番殊艳,更容易蛊惑人呢……”
这话说的!就等于是公开**了!
别说是陆弘景,旁边站着的老张第一个受不了,他咳嗽一声,扔下一句“还有事”,这就麻溜蹿了,临蹿之前还拖走了狗崽子龙湛。
龙湛有着兽类的直觉,他直觉这个燕然不是个好对付的,还直觉他对陆弘景有种不伦不类的情愫,一边想拿到手,另一边又想挂起来,挂在半空自己逗自己馋。
这很险,吊在嘴边的东西,手一松,他就进了他嘴里了,随时的事。不松手,那是因为志在必得。
被倒拖着拖出门去的龙湛眯起眼盯着燕然看,后者还他一个颇有深意的笑。
“脖子上挂的是什么腌臜玩意儿?”
还是轻声慢语的点评,顺道过一过手,掂一掂,看出是颗不知种类的牙齿了,干脆损一句,这一套,燕然做得很自然,经他点评的人或物件,要么成了无价宝,要么一文不值。
“干儿子送的,一片心意么!”
这货嘿嘿傻乐,一乐就没边儿,有点儿瞎显摆,也有点儿有了后招,以后日子不愁的意思。燕然看了不动声色,只是笑。
“只听说你有干哥干弟干爹,没听说你有干儿子,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就前几个月,我想过了,这辈子没打算婚娶,有个干儿子靠着也好,将来老了老了,还有个人照料一番,也不错!”
“哦?就这么缺人照料那不然我给你做干儿子,如何?”
这一呛声,直接把陆弘景呛没音儿了。
“……别说笑……”
大我一轮不止,还要给我做干儿子,起什么哄!
“没说笑,过一阵子得闲了,随我去雁栖山小住一段。”
意思是干儿子你已经认了,我没和你计较,但我心里到底膈应了,让你上山住一段,那是给我解疙瘩,若不然,我心气不顺,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能干出什么来。
“……这事儿……再说吧……”
“不能再说,就这么定了!”
燕然仍是笑,手从他脖子上挂的那颗牙上下来,又拐个弯到他脖子上抹了一下,“来,走之前给你个好东西。”
亮在陆弘景眼底的,是个硕大的海螺壳,非常之大,品相完好,绝不是那种扔锅里煮了,吃完了肉以后扒拉出来的壳,应当是现捉活螺,倒一种药水进去化掉肉身,仅仅剩壳,专做盛东西用的容器,图的就是新奇好看。螺壳里装着一坨油渍麻花的玩意儿,看不出本相,压根猜不出是什么,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啥呀这是?”
“媚/药。”
“……”
“逗你的,是上好的蛇药,往身上抹一小点,什么蛇都退避三尺,拿好了,十年来,我也就得了这么一螺壳!”
燕然说来便来,说走就走,飘飘然若谪仙人,绝不要陆弘景留他吃饭或是喝茶。该来时来了,该走时走了,就这么样。
陆弘景本要送他到门口,被他一句“不如送我回西域”,生生给吓了回去,就歪在床上目送,目送他一袭黑衣没了踪影,这才专心一意地发愁。
人家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何况是燕然的东西!
之前送他一把天下无两“滚云”,过了不多久,他就欠他一条命;现下又送他十年才得一小坨的蛇药,谁知道要怎么还才衬这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