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板,请问您认识我吗?”
周黎心想,自己本来是不应该认识的。
过了三十岁后,她就对娱乐圈那些花边新闻渐渐失去兴趣了。
加上平时经营酒吧本就很忙,她还得兼顾事务所那边的琐事,除了平时经常光顾暮色的那几位常客,她对这几年活跃在荧幕前的那些小花生们可谓是两眼一抹黑。
可是眼前的这位......
尽管她是第一次来暮色,但周黎却半点也不觉得陌生。
因为许暮的缘故,她对这位不速之客可以说是了解到了完全不正常的地步。
“我说今天下午酒吧门口怎么有喜鹊在叫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季小姐大驾光临了。”
周黎的表情恢复了自然,笑容加深了许多,但也肉眼可见的虚伪了许多:“是因为这里狗仔进不来吗?还是今天有什么大人物要光临,连季小姐您这样的大红人儿都想着来碰碰运气?”
这话带着明显讽刺的意味,但季晚好像浑不在意。
相反,在确认周黎的确认识自己后,她如释重负般浅浅地松了口气。
“我要见许暮。”
季晚重新戴好墨镜,丝毫没在意旁边酒保看傻子似的目光,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有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
周黎微挑起眉,借着酒吧阴暗昏沉的灯光看过去——
作为最有可能成为星光娱乐未来当家花旦的新人,娱乐圈眼下相当炙手可热的潜力女明星,即使戴着墨镜,季晚的外形条件也当真可以称得上一句“漂亮”。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虽然还带着点尚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却依旧被墨镜轻易就遮去了大半,形成一种奇异的视觉效果,更让人觉得那张脸小巧得夸张。
丰盈的橙棕色波浪卷发直披腰间,脚上踩着漆亮的圆头黑色小皮鞋,身上一条米白色碎花连衣裙,长度刚到大腿,露在外面的两条腿白皙而修长。
身上苦橙花调的香水味时隐时现,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粉白色的光晕。
安静地站在那里时,精致完美的就像个真人版洋娃娃。
周黎默默打量了她几分钟,才幽然收回目光。
心说看来还真是上镜胖十斤,明星跟普通人果然有壁。
季晚本人,真比电视上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红气还真是养人啊。”
周黎勾唇发出一声轻笑,“可惜在我这里,一切都得按规矩来,既不认钱也不认人。”
“季小姐要见许暮,请问您有预约吗?”
季晚咬了下涂着淡粉色唇蜜的嘴唇,声音格外没有底气:“没有。”
“介绍人呢?”
“...也没有。”
“那推荐信呢?这个总该有吧。”
“也...没有。”
“那就只能抱歉了。”
周黎耐着性子解释道:“许暮很忙的,要见她的人已经排到了下下个月,总不能因为季小姐您是名人,就给你插队吧?被其他客户知道了,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您说是吧?”
“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季晚有点急了,说话时甜美的嗓音里掺了点哭腔,“求求你了,我只见她一面就好,就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
“这个很难办啊......”
周黎说着,用不太友善的眼神剜了季晚一眼,内心希望季晚会被她的表情吓到,然后识趣地赶快离开。
——季晚这种女孩,在暮色这样的地方实在太显眼了。
周黎觉得自己简直都能感觉到四周潜伏着蠢蠢欲动的气流,像草原上的猛兽在看到猎物时,发出的一声声渴望的低吼。
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各色目光,都恨不得化作一柄柄利剑,把季晚身上这件价值八万块的名牌小裙子顷刻间撕成碎片。
若她是个惯走这种场合的老手也就罢了。
偏偏几句对话下来,周黎感觉季晚其实就是个单纯的傻白甜!
长得这么漂亮,还柔弱没有心机。
在暮色这种地方,是会分分钟被人吞吃入腹的。
“我说真的,你快走吧,要是真的想见许暮,你大可以自己联系她,你们不是认识吗?”
周黎不耐烦地摆起了手,“她私人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但你要是想通过我见她,就必须按程序走,明白吗?快走吧,你不适合待在这种地方,来,我亲自送你出去。”
说着,她从椅子上站起。
周黎身高165cm,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站起来时就比穿平底鞋的季晚高了半个头。
她两手搭在季晚肩上,以一种保护型的姿态将季晚半环在自己怀里,揽着她就要往门外走。
刚没走几步,脚下就突然顿住。
斜刺里冒出一个男人,身材高大得跟堵墙似的,结结实实挡在了两人面前。
“周老板,这你朋友啊?”
男人张口就喷出一股酒气,手里还握着香槟,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目光令人不适地在季晚身上流连,由上至下,最后毫不掩饰地停在她裸露在外的那截大腿上。
他大概是早就注意到季晚了,眼下见周黎要送她走,才急忙过来搭讪。
周黎是认得这个人的。
好像在一家规模中等的金融公司上班,月收入也就那样。但平时就喜欢戴着块假劳力士表,穿着身看不出牌子的西装,打扮得人五人六来酒吧勾搭女人。
如果将暮色的客人按等级划分,他绝对属于最底层。
周黎的确是不太喜欢季晚。
可,就凭这样的人也想在她的地盘上搭讪季晚?未免太可笑!
周黎心里白眼都快翻上了天,面上依旧维持着酒吧老板的礼貌微笑,悠悠吐出一句:“是我女儿。”
男人:“?”
季晚:“??”
男人尴尬地干笑几声,目光这才终于从季晚腿上移开,狐疑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了好几遍,拿不准周黎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周老板今年三十多岁,就算这个小姑娘才十八,难道她十来岁就生了?
额,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犹豫过后,男人果断选择了打哈哈:“既然是老板娘的人,今天又是第一次见,怎么着我也得请这位美女喝杯酒,对不对?”
“就是美女怎么在酒吧里还戴着墨镜啊?是残疾人吗?看不见?”
男人用手在季晚面前晃了晃,见她往后躲,又咧嘴笑了起来,一副自认为很迷人的模样,“原来能看见啊!那为什么要戴着墨镜?我敢打赌,你的眼睛一定特别美!好妹妹,把墨镜摘下来好不好,让哥哥看看你的脸。”
说着,他便作势要去摘季晚的墨镜。
可手刚抬至半空,就被人一把钳住了手腕。
那只手很纤细,手指修长,即使是在酒吧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射下,也能看出它泛着月光样的冷白色。
那明显是一只属于女人的,好看的手。
但,与其表象不符的是,那只手释放出来的力道却极其恐怖。
几乎在被钳制住的同时,男人就“嗷”的一嗓子嚎了出来,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老鼠,疼得龇牙咧嘴,一阵上蹿下跳。
许暮没有说话,只是使劲攥着男人的手,直到对方整张脸变得通红,才冷着脸嫌弃地甩开。
“滚。”
简简单单一个字,语气强硬中透着冷漠。
男人惊恐得看向站在身侧的短发女人,当众丢脸让他又羞又恼,下意识想要挽尊。
可对上女人目光的一瞬间,他竟然禁不住浑身一战。
某种说不清是直觉还是幻觉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提醒他眼前这个女人很危险,不好惹,应该离她越远越好。
这种强烈的感觉,在许暮冰冷的注视下,每秒钟都在呈平方倍增长。
终于,他在这场无形的气势战中败下阵来,捂着手灰溜溜地走开,直到走出去三四米远,才敢开始小声地骂骂咧咧。
自从许暮出现,季晚那双藏在墨镜下的眼睛就一直望向她,望向那个自己数年未见、却又熟悉至极的身影。
许暮孑然站在酒吧昏暗混乱的灯光下,人好像又瘦了些,但身形依旧挺拔高挑。
她大概刚刚冲过澡,上身穿着件浅灰色套头卫衣,下身一条略微宽松的深灰色休闲裤,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绚烂的灯光时不时打过来,能看到她那没有血色的双唇被热水蒸汽熏染成了诱人的水红色,垂在鬓边的黑发还在缓慢向下滴水。
一双深沉的乌眸被湿发遮去些许,在摇摆不定的灯光下,就像黑夜浮在海面上的月光一样忽明忽暗。
许暮依旧是那张万年冰山脸,甚至就连唇角和眉心这种最易露出破绽的地方,都被她控制得极好,所有角度、弧度,都平整得像用量角器量过,看不出任何一丝波澜。
可那目光却十分冰冷,直直地朝季晚望来。
“让她进来吧。” 许暮平淡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尽管音量不大,也能穿透喧杂的音乐声,清清楚楚地落进两人耳朵里。
这话是跟周黎说的。
虽是商量的语气,但更像是一句告知。
周黎自然也没有异议。
“许暮。”
季晚挣开周黎,微笑着上前一步:“好久不见。”
......
是啊,真的好久不见。
一束白光恰好在这时打来,落在许暮脸上。
灯光下,周黎看见许暮竟然罕见地牵起了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凄惨的微笑。
*
001包厢外间,狭窄逼仄的空间内,许暮与季晚相对而坐。
头顶那盏华丽到夸张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幽幽的淡黄色暖光,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味空气清新剂味道。
“叮铃”一声,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周黎端着餐盘走进来,盘子上放着两杯无酒精饮品。
她亲自将饮品摆到两人面前,餐盘递给门外守着的服务员,之后也不走开,就抱着手靠墙站在包厢一角。
这场会面名义上是讨论委托,周黎作为合伙人,要旁听也无可厚非。
许暮没在意,一双长腿因为空间有限而被迫蜷曲,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尊雕塑一样坐在皮质的单人沙发里。
“说吧。”她淡声开口。
声音听上去似乎跟以往与委托人见面时别无二致,但周黎却清楚她此刻内心一定很不平静。
季晚两条腿并紧摆在一边,维持着女明星标准的优雅坐姿,闻言稍微向前挪了挪,又不安地扯了扯裙摆,才小声说道:“我想拜托你查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许暮轻缓地吁出一口气。
“那个...你听说房淮的事了吗?”
季晚明显有点紧张,问完后才想起许暮从不关注明星动态,忙解释道:“就是今天下午到现在一直挂在热搜上的那起命案,城郊有栋别墅里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叫房淮,另一个叫陈明达,房淮是跟我同家公司......”
“我知道。”
季晚颤抖的讲述被许暮打断,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
许暮说她知道?
她不是向来对这些八卦新闻不感兴趣的吗?
“偶然在电视上看到的。”
像是知道季晚心里想什么似的,许暮自动回答了她的疑问:“这个案子影响很大,传播速度也很快。”
“哦,没错,的确是这样。”季晚附和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让我查的就是这个案子?”
许暮两手交叉,手肘支在膝盖上,身体忽然前倾,投下一片阴影,将季晚那张如糯米糍般白嫩柔软的脸蛋笼罩在一层柔纱般的黑暗之下。
“为什么?”
许暮视线向上,鹰一样紧紧挟住季晚的眼睛。
季晚的眼睛大而有神,是她五官中最让人记忆深刻的部位。她的眼神湿漉漉的,瞳仁乌黑漆亮,睫毛浓密得像天使的羽毛,以一种优雅而又自然的弧度微微卷翘。
睁大眼睛望向你的时候,纯洁得就像刚降生的小鹿。
一般人对上这双眼睛,应该都会像见到可爱猫狗时控制不住夹子音那样,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然而此刻,许暮定定盯着这双眼睛看了许久,表情却依旧没有波动,薄唇始终抿成一条直线。
如果不是周黎知晓内情,或许真的会以为季晚对许暮而言,只是一位普通的委托人。
但她在一旁看了许暮三年,对许暮的了解早已深入,知晓许暮是个藏心的高手,而这种距离很近的对视,也只不过是她用来试探对方的一种方式而已。
在这种姿态下,许暮往往能够轻易就辨识出对方是否在撒谎。
——“身体前倾,闯入对方的个人空间,使其失去安全感,同时加强压迫和紧张,这种情况下人们大多会心烦意乱,心理素质弱些的可能会直接说出实话。就算是心理素质很强的人,也更容易在说谎时露出破绽。”
——“紧盯对方的眼睛,是为了观察对方的瞳孔,瞳孔的扩张往往与人的心理活动有关,在极度恐慌或极度兴奋时,人们的瞳孔甚至可能扩大到平时的4倍以上。这种反应是人们凭意志和大脑控制不了的,也就是说,这是人们最真实的反应。”
周黎静静地观察着两人,果然见季晚在许暮略带侵入性的举动下,身体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右手抬了起来,没有目的地摸着脸侧悬着的珍珠耳坠。
眼睛眨巴两下,偏头避开许暮的追视。
简直跟许暮曾描述过的,人在不安时会有的表现分毫不差。
周黎无声地笑了下,笑意里带着些微嘲弄。
“我想让你查这个案子,是因为......因为......”
季晚右手在后脖颈上胡乱摩挲了两下,又放下来,两只手放在大腿上,焦躁不安地抠着手指,“是因为...房淮他...他......”
过了会儿,她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他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