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丝宽慰,又跟卫青客套,“劳烦你们挂忧费心了。”
“是委屈你了,丹心。”卫青不以为意,为我考虑,“这些年来,我每天都不无怨恨自己,没有照顾好你,害苦了你。”
“莫要如此说,我还好好的。”我不愿他知晓我在匈奴的落魄过往,假饰道,“赵信大哥一直围护我……丹心毫发未损……倒是大哥他……”
“莫要多说。”卫青适时止住我。
“姑姑!”听得一声清脆有力叫唤,我与卫青往山下望去,白马单骑如电飞驰,少年盔甲铮亮,红氅飘飘,绝尘而来。
“去病!”正顾盼去病来,他便来了,我与卫青相视一笑,皆喜悦迎了上去。
“舅舅!”去病翻身下马,卫青假手扶他,却被他挡回。他开心地跃至我面前,细细打量我的脸,我见他眼神已是星目生辉、浓眉俊朗的少年,不由笑了。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将我抱住,回旋转圈,高声大呼:“哟喂!太好啰,太好啰!姑姑回来啰!姑姑回来啰!”
“瞧你,快放我下来!”我心里亦是欢乐,却作生气状,要去病放我下来。
“姑姑,见到这么英俊潇洒的去病,您不开心啊?”他跳至我面前,又在卫青面前晃悠,“还有,见到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舅舅,您也不开心啊?”
“胡闹!”我拍着他肩头,却感知卫青目不转睛观望我,那双锋利的眼睛,风采更胜当年,我不由面色绯红,低垂下头。
“去病,你姑姑旅途劳顿,你也几日不得休整,先好作休息,再来烦你姑姑。”卫青在去病面前,也板着一副“舅舅”的嘴脸。
“你们小两口才见面,便一唱一和数落我,以后可是得了!真不开心!我喝酒去!”去病自马囊中提起酒,仰头便喝。
他提起“小两口”三字,我心都跳漏半拍,急忙掩饰,“这孩子,就爱耍贫。”
“丹心。”卫青唤我走开,离了去病,极是认真地望我,“去病会在此多待几日,而我会……”
“哟,舅舅,您可在此待一辈子。”去病耳尖,被他听到些风吹草动,他便借机又戏谑起我与卫青,“以后打仗的事,尽可放心地统统交由我,您老好好享清福,何况……嘻嘻……”
他咕隆咚将马囊的酒喝了个底朝天,一把丢开。他又将左右拇指紧紧相扣,在我与卫青面前晃荡招摇。我与卫青面面相觑,卫青似有感知,倒是与去病站在一线,含笑望我,我一头雾水,始终辨不出个所以然来,去病幽然叹息,垂头懊恼,直接仰头倒地。
“还是孩子心性,毕竟累到了。”我为去病擦擦脸,替他掩饰。
“真没酒量,还在你姑姑面前逞能,怪不得当日在酒泉,会将天子所赐御酒倒入泉水中,原是自己酒力不济!”卫青踢踢去病大腿,见他毫无反应,连连数落他。
我与卫青将去病托起,他四肢沉重,眼睛紧闭着,可一张话痨的嘴还是喋喋不休言语,“姑姑,你当日答应要我娶你女儿的,都十几年了,我都十七岁了,怎还没动静。你们一定要给我生女儿啊!”
我面羞红,惊得说不出话来。
“混账小子,你可真有种,竟怀疑起你舅舅与你姑姑能力来!”卫青定定望着我,眼神焦灼,我已不知该将脸面搁于何处。
“本来就是嘛!舅舅不当大将军,我还可以指挥兵马带兵打仗嘛!舅舅有何要顾虑担心的呢?平阳公主都走了六年了,舅舅如果还不娶姑姑,那便是对不起姑姑!姑姑,你又有何可放不下的?”去病言语极是清晰,如此无礼直白的话,却听得我心口突突直跳。
卫青呆愣原地,亦未有生气地苛责去病。
“我先出去了。”我难以装作镇定,喊着要出门去,却被卫青自身后抱住。怀抱温暖有力,他的声音低沉温和,“不要走,我不想再错过一个十二年。”
“卫青!”我惊呼,却转不过身来。
他反转过我的身子,未待我看清楚他,他的双唇便霸道地覆上面来,口气十分紧促,“莫说去病等不及,我也怕是等不及了!”
“可是……”我从齿缝中挤出声音。
“没有可是,十二年间,一切都变了。”卫青紧紧揽住我的腰,贴着我的耳朵告诉我,“所有的顾虑都不存在了,若你还不能放下心结,那我等。哪怕再是一个轮回,我也会在你身侧,一直等你。”
“可你说……你等不及了啊?”明明是能听得令我落泪的情话,我还不依不饶,四处找茬。
“既然等不及,那便是更无顾忌了!”卫青抱紧我,近一步探寻,索要得更多,我被他激得不敢言语,他久久方抽离身子。
我随卫青去了一趟原先的九原,那是我们最早相遇的地方。我们一起种豆子,一起采樵取药,耕作织造,日子过地简简单单,却十分充实美满。
“你还记得你在地里和你兄弟打架的样子吗?”我们坐在田坎上,我笑着问他。
“记得。你还记得当时,你非得去长安吗?”他也笑了,漠北决战胜利之后,卫青脸上经常不经意间就流露笑容,那是他最放松的状态。
“对,那是我梦里的故乡。”我当然记得,我依旧爱着长乐未央,可我更爱眼前的这片山河。
“你们在说什么?”去病看我们倚靠着坐在田坎上,也凑了过来。
我指着一片片油绿的豆苗,指着唱着号子耕作的农人,又指着城墙之外广漠的荒原,我告诉去病:“我们在此屯田,将荒漠变成绿野,而匈奴那边还是一片荒芜,这也是为何他们会屡屡犯边,却总是会被我们赶回去。”
去病也点点头,他听懂了,他拍拍我和卫青的肩膀,对我们说道:“因为我们自强不息,勤勤恳恳,祖祖辈辈守护家园!”
我们三个远眺着这片土地,心生感慨,我和卫青虽已至中年,却仍觉和去病一样意气风发,生无所息。
逗留几日,去病辞别我们归去。我和卫青,也将启程去武威郡,在那守护河西走廊。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央兮。”去病长身立于马上,唱起歌来,歌声豪迈激越,连祁连山上的鸟儿都颤缩翅膀,在云空中停留。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凰翔兮。”我与卫青送他至黄河岸,卫青隔着大河呼喝,气贯长虹,黄河之上水逐流,波逐涛,大江东去,吟啸高歌。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我站在卫青身侧,亦高声呼喝,无奈却输了气势,山间白鸟雀跃,似在嬉笑,又似欢喜,祁连山上云雾渐散,青峰徐徐现出真俊颜。
“姑姑,我要娶的人,她叫红妆!”去病隔绝老远,“红妆”二字却稳稳当当地传了过来,我与卫青相视一笑,他望我的眼神满是期许,我靠近他,倚靠在他胸前。
“非是竹马绕青梅,却待羽林卫红妆。”去病倒真不是小孩心性,当真聪慧,我对着卫青感慨,“卫红妆,卫青,我真当爱极了这名字。”
“好名字,好女儿,好郎君。”我与卫青凝视远方,去病深红大氅飘飞,如行进的汉军赤旗,长河孤月将他深深包裹,皎皎清辉为他作裳,他似行走在月里,踏月而驰;足下的黄河,亘古绵延,九曲回环,大地上显现出蛟龙身影,活灵活现,而去病正骑在蛟龙脊背上,只等乘奔御风,扶摇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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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三十七章 四夷既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