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凉,望着自己左手背无故出现的淡黄色峨眉月,又望望天边悬着的峨眉月,我对着小去病皱眉,“瞧,好漂亮的月亮!可惜不好玩,你蝈蝈的命全都给刻在这上头了!”
“你怎么识得蛊毒?”我问霍织艳,很奇怪她一长安女子,为何会识得这类秽物。
“因为柳居延……”她跟我说道,“他中了蛊毒……”
随后,霍织艳告诉了我过往种种,原来她竟在到长安之前,和我一样,有很长的一段身世故事。
刘荣拒做太子之后,风雨飘摇,顾及不到霍织艳。霍织艳此时已怀有身孕,却流落在外,险遇刘武羞辱,幸得刘驹发现救回,才得以幸免于难。二人以夫妻相称,刘驹认下了霍织艳的孩子,这么做是为免霍织艳再遇不测。
这是刘驹第二次救霍织艳。霍织艳自小便是孤儿,少时曾流落南疆,是刘驹救下了她,培养她琴棋书画,霍织艳一直感念刘驹救命之恩,一直想要报答。她与刘荣相交,刘驹想借“奇货可居”,拢络刘荣。未曾料想,落芸舫一场大火,使一切化为泡影,可当霍织艳和刘荣真心相交,刘驹也未有说什么。
刘驹一直谋划复仇的事,霍织艳便决心以身试险。她主动勾连刘武,骗取刘武信任,成功让刘武入瓮,二人借助刘武的手,斩杀了袁盎。
而后,刘驹本打算带霍织艳去南疆,却遇到专门来找他的吕南疆望月教高手吕锦绣。刘驹中了吕锦绣布下的蛊毒,之后宛如人间消失一般,霍织艳也不知其行踪。
闻言,我目瞪口呆,太不可思议了。而今看来,找到刘驹,更是当务之急。
行走了已近五百里,本以为已是脱困,未曾料想,追兵还是追上来了。我往后望去,身后一众人马疾行而来,最先前一骑当先,白衣白马飘逸,我好似看到了刘彻。
竟是他亲自来追击我的?他可是当今圣上,竟为我们三人奔走五百里,我只感受不起,不知祸福。
“丹心!”刘彻奔在最前,远远地就叫住了我。
我再也策不开马,干脆收住马蹄,下马等他。
他到至我面前,他明明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浑身却散发着不可靠近的气息,有种君临天下的威严,我立时跪下,“丹心见过陛下。”
“听闻你要离开长安,朕是来劝你回去的。”他扶我起身,明明有丝担忧地看着我,我却感受到不容抗拒。
“丹心求陛下放我离开。”我不肯起身,跪地恳求。
“待在朕的身边不好吗?为什么要走呢?”他不理解我,耐着性子跟我说话,似在极力讨好我,“朕待你如兄弟,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取代你在朕身边的位置。”
“丹心感念陛下待我如手足,只可惜丹心心意已决,一定要走。”我执意离开,不敢再抬眸望他。
“到底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你非走不可?”他隐隐有怒气。
就在此时,车上传来去病哭声,我大惊失措,刘彻也皱起眉来,似觉察到什么。
“陛下,霍织艳和一孩子在车上。”此时,有人已经探知情况,报给了刘彻。
“陛下,这极有可能是前太子刘荣的孩子。”刘彻身侧的老臣窦婴唯恐天下不乱,冷不防来了一句。
刘彻脸果然沉了下来,他望着霍织艳和孩子,又转而望着我,那炙热的眸光中有丝烈焰一闪而过,他应该是对我失望至极。
“原来你非要走,是因为他们。”刘彻一脸不可置信。
霍织艳从车上下来,去病仍在哭泣,她抱着去病,走到刘彻跟前说道:“皇上,此事和丹心无关,是我让他做的。您若不放心,就先让人把去病抱走吧,我有话要说。”
去病果然被人带走,霍织艳将他交出去的时候,她又抚摸去病的脸颊,跟去病说道:“宝宝乖,妈妈再看一眼……”
此时的去病,得了妈妈安慰,反而不哭不闹了。
去病被人抱走看不见之后,一向孤傲的她,直接在刘彻面前跪下,卑微地乞求:“皇上,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我愿以命相抵,只为换我孩子一条活路。”
刘彻看着面前的绝代佳人,竟是如此落魄低微,似也有所触动,可他却坚决要求我们回长安:“回长安后再作处置,朕不会为难你们。”
“这孩子亲爹到底是谁啊?”窦婴站出来,阴阳怪气地逼问,又在刘彻耳边吹风,“不能放过这对母子,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无论怎么样,他都会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甚至更可怜,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霍织艳接过话,她跪着恳求,“他的身上不会有任何我的印记,只求皇上可怜可怜他,让人好好教养他,他一定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只求您能答应织艳的请求……”
说着,她拿出一把匕首,在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径直插入心窝。
我瞪大眼睛,赶紧上去抱住了她,她倒在我的怀里,用最后一丝力气对我说道:“找个乡下的农家,选对老实的养父母,把去病送养了……我只求他愚且鲁,无灾无难到百年……”
“织艳……你要撑住……”我看着鲜红的血将她素白的衣服染上血红,我的手上也皆是血,我的眼睛也猩红一片,我大声呼喊她,却毫无底气。
她的眼睛仍看向刘彻,向刘彻乞求:“求皇上答应奴家最后的乞求……”
刘彻也瞪着眼睛看着霍织艳,她已奄奄一息,只等着他最后的开恩。眼见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美人香消玉殒,刘彻也神色凝重,他总算答应下来:“我答应你,一定好好照顾去病,视他如子,还会好好培养他,让他成为朕的良将能臣。”
霍织艳笑着,笑容渐渐凝固,她的倾世容颜,在这一刻,如烟花绽放,却终是消散了。
美人气绝,我痛心不已,我仍抱着她,想到她这兜兜转转的一世,想到她说话时总高傲的样子,想到世界再无人能弹《沧海》,想到嗷嗷待哺的幼子……我久久无法平复心情。
“带去病回长安吧。”刘彻跟我说道。
“我……我不会让你把他带回长安的……”刘彻你怎可再出此言,闻言,我胸口疼的厉害,似被一块石头压着,透不过气来。
“你不相信朕?”刘彻给了我承诺,却见我如此抵触,很是不悦,“不信天子之言?”
“丹心肯定相信君王一诺,可遭此变故,丹心想带孩子四处走走,让他能够快乐些……”我望着刘彻,似在乞求他,我仍不愿回长安。
刘彻闻言仍觉遗憾,可他决定让我自由:“朕可以让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却离朕越来越远……也罢,你就按照自己的心意走吧。”
我感激地看着他,却也毫不犹豫地从他身边走开,刘彻仍转过头来看我,似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终究低下头去。
我不敢回望,那是我曾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也是我曾在心底偷偷爱慕的人,可这一刻,我终究明白……他只是我的皇。
我走到霍织艳身边,看着美人已逝,那张绝美的容颜只能存于记忆中了,我的眼泪再度簌簌落下。
“我该怎么跟孩子说他妈妈的事,他太可怜了……”想到孤苦无依的幼崽,我在心里叹息。
一瞬间,我也想到了自己,我的母亲在我出生时气绝而死,父亲抛弃我,可我有爱我的师父,他将我捧在手心上,教习我本领,豁出性命保护我,让我的人生得以完满无憾。
“去病,就交给我照顾吧。”我向刘彻请求,在心里立誓,一定要照顾好孩子。
“朕答应你,你们的生活,朕会竭力提供最好,你有需要,随时可以跟朕提。”刘彻跟我作保证。
去病再次被带回我身边的时候,没有见到妈妈,他嚎啕大哭,饶是我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
刘彻一队人马,带着织艳的棺椁北上,他告诉我,会将织艳安葬在渭水对岸的山陵之上;而我,则带着去病,独自一人,向南而行。
我担心去病安危,不打算去南疆治蛊,只希望保守治疗,能延续性命。若是生命无法延续,我会在弥留之际将去病送回长安托人照顾。
我带着他去了一处茂林修竹的灵溪之畔,本打算在此安静待上一段日子。可当我和去病玩闹时,我抓着他的手心,凑在脸上,恰好发现了他手上的一轮圆月,他竟也中了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