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遣使臣送嫁,匈奴返归。长乐未央,高瓴鎏瓦。十里长安街,五步一红妆。
南宫公主出阁礼一叩三拜,一丝一毫无差,皇上穷天下之财力,好好办了这样一桩喜事。
皇上立于未央宫北阙之下,目光所及,红绡绵延几十里,飞扬跋扈饶长安。
於单终于以匈奴太子身份,立在了匈奴使团最前方,他驱使马,径直向南宫公主的花车走来。
大家都震惊于於单的真实身份,真正的匈奴太子竟是乔装的护卫。於单骄傲地向他的新娘走过来的时候,大家看清楚匈奴太子,身姿英挺,有着长长的鹰钩鼻和锐利亮堂的眼睛,气度确非一般护卫可比。
“殿下,我们的规矩,新娘出门之时,新郎是不能见新娘的。”司仪小声提醒。
於单就站在南宫公主的安车辎軿之前,只要撩开车帷,他便能一探自己的新娘。
可他又有些踟蹰不定,就在此时,南宫公主拉开了车帷,侧过头来,露出了倾城容颜,对着於单嫣然一笑。
於单爽然一笑,终于确信,要娶的新娘正是心念之人,便也调转马头离开,回到了使团方阵。
我望到了站在他身侧的赵信,他笑起来可真像师父,所谓“雅达君子”,无外乎此。
可今天赵信要走,再见不知何年何月,又将会以怎样的身份际会?此时兄弟情如手足,彼时再见,会否兵戎相向,各为其主?
想起入宫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险象环生,只有赵信,待我如往昔,不离不弃。执手相看泪眼,却是无语凝噎。
渭水两侧杨柳青青,我采撷一枝,递给了赵信。
“大哥……此去关山万里,我没有什么可赠别的,折柳一枝,唯愿君安。”我对上他的眉眼,绽开一弯浅浅笑容。
赵信墨色瞳孔里有弯月牙,宛如白玉,闪着珍珠釉色光泽。
“当刎颈之交!”我说得决然,大哥也为之动容,如玉的面上露出难得的刚毅。
我不敢再望大哥,扬起脖子抽打飞红巾,“飞红巾,走!”
我绕道赵信前头,头也不回地走开,恰在此时,有人拦住了我,我抬头对上他的星眸,此人青衣长剑,目光如炬,不正是卫青?
“你怎么不留下你的大哥?”他问我。
“曹时,赵信即将离别!”经他提醒,我心似被针扎了一样难受,我幽怨地对他说道:“离散有时,又岂可被你我左右?”
“既未试过,为何就轻言放弃!”卫青睥睨看我,眸光晶亮,“刘丹心,你既舍不得你大哥走,你怎不劝他留下?”
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他劝我去说服赵信留下,我虽心思如此,可却开不了口。
我冲卫青道,“如此无理!大哥自有他的归处,怎可因一己之私,误了大哥前程,害大哥落于不忠不孝境地?”我四处寻借口,数落起卫青来。
“你不是事事都算计,人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怎么今天退缩,不敢开口了?”
我这才明白,卫青是故意激我,不屑我所作所为。我又羞又愤,怒目瞪着他,“我无非是为守护自己想守护之人。如若不狠绝,你又怎能受得起失去亲人时的绝望悲苦?”
我在有意提醒他,是我的帮助,才让他寻回了亲人,他该识趣些。
我正待他辩驳,却见他已一大健步跨出,俯身向於单太子作揖,“请太子恩准赵信留下!”
我如梦初醒,慌忙踏步上前,跪地恳求:“求太子准允,能留赵信大哥长居长安!”
在场大臣无不讶异,於单和赵信也未料想,竟会有人提此要求。
我却心意决绝:“如若不允,当长跪不起。”
刘彻也在一侧跟皇上请求:“父皇,赵信是个不可多得的通识汉匈的人才,如若他留在长安,于大汉与匈奴都大有裨益。”
皇上也问於单和赵信:“於单太子,不知几位的请求,可否满足?”
最先反应过来的老臣拊掌夸赞,皇上亦令我们起身商量。这时,众人中一阵娇笑咯咯,格外清脆。
我望过去,小哥好一张俊颜!一身白衣男儿装,可耳垂却挂着两滴珍珠耳坠,我不由扑哧一笑,好可爱的女子!细看之下,这女孩长的颇为俊秀,水灵的大眼睛娇俏,晶亮亮的,似乎要教人听出泉水叮咚声来。她嘿嘿笑着,对着赵信扬扬手,十指如小荷尖尖,笑若牡丹初开,真是明艳!
赵信被她看得有些尴尬,面色微愠,也对她报之一笑。白衣女子见大哥注意,亮晶晶的眼眸弯作月牙,甚是欢喜,“小弟刘陵,不知公子名姓,望不吝赐教。”
“道是好儿郎,原是俏娇娘。”赵信眼尖,一眼便看出他男扮女装。
“你怎会猜出的?”刘陵满是惊喜,又问问身后随行的英俊少年,“雷被,我装的不好吗?”
不等回答,刘陵便抢着回答,“一定是你之前见过女扮男装的女子啰!”
“姑娘耳边挂的耳坠,不正说明姑娘是一女子嘛?”赵信说这话时,竟回神望了我一眼,对我粲然一笑。
“你真有趣,那么多人都要你留下来,你能不能不要回去呀?多我一个,我也求你留下来。”刘陵把头扬得高高的,一身男儿装,衬得她楚腰纤细,袅袅婷婷。
刘陵又是调皮地对赵信眨眨眼,此时皇上身侧的郡国王爷看了,气得直吹胡子:“阿陵,见了皇上、匈奴使臣,哪有不行礼的道理。
到至长安的藩王不多,以他年纪尊位,我估摸着多半是这郡主的生父,淮南王刘安。
“原来是刘陵郡主!”於单看着刘陵。
“於单太子,果非常之人。娶得如花美眷,恭喜恭喜。”刘陵也望着於单太子,眼神在他身上有片刻停留,随后她的眼神停留在赵信身上。
“哈哈!”匈奴浑邪王大笑,阔步上前拍拍赵信肩膀,“好小子,临走竟有这么多人为你说话,连天香国色的郡主也为你说话,你小子这桃花交的连本王都羡慕!”
“赵信、浑邪王,关于赵信留汉一说,你们可以说说你们的想法。”於单顺势把问题抛给了其他人。
“汉匈皆是兄弟,各位执意要赵信小弟留下,本王也不该一味相忤,只是赵信兄弟是我朝左骨都侯之子,伊稚斜蠡王更是喜欢得紧,如此割爱……本王实难痛下决心,也难处颇多呐……”浑邪王此语一说,在场大臣暗自私语,赞叹赵信果是人才,淮南翁主好胆识,若不能留下,委实可惜!
“信愿留居长安!”赵信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赵信跪立在浑邪王面前,满面虔诚,言辞坚定,眼神深邃,眸光清澈。我望着大哥,一颗心狂跳不已。
待我回神,我一把抓过赵信的手,口中不住喊着:“大哥,大哥!”
赵信似被我欢快心情所染,也不再拘谨,倒是爽快地露出一排齐整牙齿,那笑容被我瞧见,莫说移不开眼,简直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待欢快够了,我又觉身坠梦中,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揉揉眼,再仔细地将赵信上上下下瞧了个遍,终是开心地热泪满面。
那俏翁主轻快地从马上跳下,在赵信面前高兴地转了圈,身姿翩然若蝶,兴高采烈道:“看,他答应了!皇上圣明,太子圣明!”
“信愿留居长安,正被丹心兄弟所言击中头脑。赵信心有挂念之人,心有愿守护之人,倒真不愿就此别去,留一世遗憾。”赵信眉头舒展,神采奕奕,一向谨言慎行的大哥,竟是说得如此直白,可见决心非常。
心存挂念之人,心有愿守护之人——听了此句,我毫无缘故地面红耳赤,不敢作想。
“你……”匈奴王脸色有些难看,苛责赵信,“明明是翁主为你说话的,你怎可一句谢谢都没有?”
陵翁主却是嘿嘿朗笑,“小王爷心胸坦荡,必将珍惜之人挂于心间,实在令人羡慕。你愿意留下,便是最好。”
赵信与刘陵遥遥对望,二人皆着白衣,风姿出尘,如沐杏花疏影里,好一幅瑰丽画卷。我微微愣神,听得赵信赞赏,“倒是郡主胸襟更胜男儿!”
一来一往,情意相投,天地广袤,似只余他们。
浑邪王见二人默契至此,干咳了声,“翁主豪爽,极似我匈奴女儿。若是赵信这小子日后相负,匈奴王宫随时为你开着,本王替你收拾这小子。郡主,可莫要忘了!”
“王爷当放心,刘陵谢过王爷美意。”刘陵嘴角一挑,顾盼神飞,“今日大喜,可莫误了公主吉时!”刘陵聪慧,并不与浑邪王多有约谈。
红绸裹林梢,燕语漫青枝;时归于所天,胭脂眉明灭;昔轻裳丹罗,无根何荣茂?偕老不可得,乞欢待残年。
自此,漪兰殿中再无叽叽喳喳可爱娇俏少女小黄雀,北去的车马中多了一位明秀端庄的尊贵佳人南宫公主。
南宫公主和亲匈奴,未央宫却未有风云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