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敖被辽东王解了禁罚那日,他给阿宁传了口信,说是等他回来便要与阿宁一同去看他母亲辽东王妃。
五日后便是辽东王妃的生辰筵席,这里的百姓或许不知辽东王薛启贵庚几何,但是一定都知道每年的冬月初八便是辽东王妃的生辰,因为这日的王府是一年之中最为热闹欢庆的时候。
前几日陆家庆贺长子高中解元的筵席办的极有体面,辽东王妃带着城中贵妇闺秀一同前来捧场,有那好信的问薛世子怎的这时候不来陪着陆小姐一起张罗,却见辽东王妃一把将阿宁搂在怀里,亲亲热热的回应。
“别说我那傻儿子不好意思来陆府,便是我都担忧看见像阿宁这样可爱柔善的小仙女,谁能不想把她带回家呢?”
辽东王妃在满堂宾客中揽住面色微红的阿宁,“就是我家敖儿傻人有傻福,这般好的小姑娘,哪里就便宜我那傻儿子了。”
阿宁羞赫难当,在一干咬牙切齿的辽东女儿中乖的让人心软。
辽东王妃看着阿宁长大,心下喜欢的不行,认真地给小姑娘拢了拢斗篷,轻声道:“阿宁这几日好好休息,万不能受了风寒,岑姨等着生辰那日阿宁来看看我呢。”
......
冬寒料峭,这时候的辽东已然是冷极,但是阿宁知道,最寒冷的还在后面等着。
今日是辽东王妃的寿辰之日,阿宁被橘意从被窝里哄起来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由着一群小丫鬟给她梳妆打扮,等到终于清醒些许,就见不甚清晰的黄镜中照出一位雪肤花貌的小娘子。
阿宁身上还是披着那件薛敖打来皮子裁成的大红蒲纹狐皮大氅,只是因着天气冷,里面穿了一件加了绒芯的撒金石榴裙,头顶坠了一支描雪兔的云脚珍珠簪,又是这几日将养的极好,显得荷粉滴垂,菩萨玉相起来。
橘意微微屏息,嘴上夸阿宁今日气色极好,心中想的却是,幸好阿宁早早便与薛世子定下了亲事,不然就凭这张脸,也足以为其招致祸事。
雪精一般的小姑娘被王府管事迎进内厅的时候,正好看见数日不见的薛敖。
少年像是又长高了一些,长身玉立,意气风发,只是在看到阿宁的时候眼睛一亮,笑得有些憨傻。
“阿宁阿宁,快来看看小爷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薛敖神采奕奕,直挥手喊阿宁过来。
“你就没个消停时候”,今日装扮起来格外端庄贵气的辽东王妃一巴掌拍在了薛敖的脑袋上,骂道:“别折腾阿宁,累到她仔细我叫你爹扒了你的皮!”
薛敖揉着被拍得嗡嗡的后脑勺,嘴巴里嘟嘟囔囔:“你过生日又不是我过,也不是知道是谁累人。”
然后拽着阿宁在辽东王妃的怒吼下跑了出去。
“你看,小爷给你带了什么”,跑到安静处,薛敖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热乎乎的硬质物件塞到阿宁手里,又在她脸上看了一圈,“不错不错,脸色很好,这件大红氅也配得上你。”
阿宁笑了笑,来回掂量着手里这块雪白光滑的...石头。
见她不解,薛敖笑道:“这是我在莲白山上捡到的石头,瞧着好看就带回来给你,你别瞧不起这小东西,放在心口还挺暖的。”
听薛敖说的正经,阿宁也让橘意好生的收起来,又从橘意手中拿过一个精致可爱的小布兜,递给了薛敖。
薛敖知道这是什么,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堆散发着草药味的瓶瓶罐罐。
阿宁自小这边关长大,见过许多老兵年迈之时受伤病折磨有多痛苦难当,所以每次薛敖受伤,阿宁都会准备一个小布兜的瓶瓶罐罐看着他好好修养。
“岑姨定是给你准备好了伤药,你也定是没放在心上,所以我再来给你一次”,阿宁笑眼眯眯,卷翘的睫毛上下颤动的薛敖心里发痒。
“不好好吃药上药,我就在给阿奴哥哥的书信中说你这么大的人还怕药苦。”
薛敖:!!!
薛敖将布兜郑重交给身后的侍从吉祥,“早晚提醒小爷上药,不然我喊我娘扒了你的皮!”
吉祥:...
没说上几句话,薛敖便被辽东王的随从急匆匆的喊走招待来客,走之前还把险些被扒皮的吉祥留给了阿宁。
王府内院,本就是阖府中守卫最为严密之处,阿宁却看到前方的月门有一位熟悉的紫衣男子,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王府侍从。
正是那日会仙楼中与秦东来一处的男子,只不过现下他身边并没有那位丞相家小公子的影子。
“吉祥,这人是谁?怎的在此处?”
吉祥引着阿宁走向别处,低声答道:“这位是七皇子。”
阿宁脚步停滞,震惊道:“七皇子怎会来辽东,为何无人知晓此事?”
“是为了辽东军今冬物资之事,七皇子秘密而来,就连王爷都没有任何准备”,吉祥顿了顿,继续道:“世子这次被罚这么重也是因此,王爷还说,前些日子陆府设宴,七皇子本也是要赴宴的。”
阿宁忽然想起那日会仙楼一见,这位七皇子说不日会前去陆府拜访,只是后来自己生病便未在意此事。
见阿宁惊讶,吉祥引着她到了一处偏僻角落,声音压低,“七皇子那日欲去陆府,被王爷设计留下了。王爷说,这几日他不便行动,但七皇子终究还是会有此一行,好叫陆老爷知道,财不外露。”
辽东严寒,边境苦瘠,但辽东城外数十里的群山之上,却常有山金与煤矿出现。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说,辽东遮天的大雪都盖不住鳞次栉比的伴金石。
因是在边境之处,这里的山脉矿石并未被收进大燕官家管辖范围内,但是地势凶险又有北蛮人出没,故而很少有大燕百姓过来采金挖煤。陆家便是抓着这一点,抢在各个外族部落之前下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堆金积玉的山脉收入囊中。
世人只知江南富商盆满钵满、富有四海,却不知辽东陆氏点石成金,富可敌国。
阿宁心里一紧,知道辽东王的意思。
晏氏皇族本就几位极为忌惮手握重兵的异姓王薛启,若是在薛启麾下发现有一位如此富庶的金矿北商,那么陆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阿宁朝着王府主屋微微一福,轻声道:“代我向王爷道谢,就说陆府已经知道此事了。”
......
王府炮竹声声,声势浩大的生辰宴便是开始了,有辽东的各世族给主人家献上寿礼,一片人声鼎沸。
吉祥小心引着阿宁避开冗杂人群到薛敖的角桌前,就见薛敖苦兮兮的朝阿宁招手。
阿宁脱下颜色夺目的红色大氅,众目睽睽之下大方坦然地坐在了薛敖的身边。
辽东王妃坐在上首,喜气洋洋地看着堂下一对小儿女,怎么看怎么般配。
薛敖喊人把桌上的酒都撤掉,又把一些黏腻的糕点和菜系换掉,最后喊人上了一碗温热的枇杷秋梨汤,这才作罢。见此辽东王直骂自家儿子不值钱,又被王妃拧了一圈才住嘴。
阿宁听薛敖眉飞色舞的讲他怎么一拳捶废了坎儿部落的第一勇士,眉眼弯弯。因着阿宁的身子不好,故而他们的座位安排在了暖炉不远,薛敖血气旺盛,说笑间早已发了一身的薄汗。
见他额角晶莹,阿宁将手中的粉帕扔到他怀中,又指了指他的额头道:“擦一擦,风一吹会着凉的。”
薛敖一看这方帕子是自己进大营之前送过去的,心中欢快,“欸”了一声便仔仔细细地将满帕子的青梨子香扑了个满鼻。
郭菱随着郭大夫人坐在上座,斜对面就是说说笑笑旁若无人的薛敖与阿宁。她今日也是盛装打扮,看着颇为娇俏动人,只可惜一身打扮给了瞎子看,薛敖压根就没分过她一个眼神。
郭菱见此绞紧了手中帕子,对郭大夫人低声道:“大伯母,我想去找陆妹妹玩耍。”
郭大夫人本以为丈夫战死沙场、女儿下落不明,自己此生已无盼想,只想守着唯一的儿子苟活于世。但是上天眷顾,竟让她能与自己可怜的女儿有重逢的这一日,她这几日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时候,眼下一听郭菱的说辞,也只是笑着应下来。
又伸手拍了拍身侧郭茵的手,对着郭菱道:“菱儿也把你大姐姐带上一起吧,茵儿甫一回家,还与我们辽东的姑娘们不甚熟络,也好叫她熟悉熟悉。”
郭菱嘴上应是,却在看见郭茵那张我见犹怜的脸时心中冷笑。
她大伯母今日于情于理都不该带着郭茵来。
郭茵本就是与薛敖曾经定下过娃娃亲,后来她失踪适才作罢了这桩亲事。可如今薛敖就等着陆霁宁及笄之后便不日完婚,哪户人家遇此情形会眼巴巴的带着女儿来现眼。
郭菱不是看不出这对母女的心思,只是她虽不喜陆霁宁,却也知道自己这位楚楚可怜的堂姐绝对配不上那般骄傲的薛敖。
因着家中长辈的训斥,她这几日并不像之前那般对郭茵颐指气使,只是却打心底里厌烦一位突然出现又心思深沉的堂姐。
见薛敖带着阿宁离开筵席去了华章亭,郭菱也随之跟上。
说来这华章亭还算有些典故,这里以前是处极为灵验的月老庙,里面有棵挂满女子心愿的海棠树,后来推翻旧土新建为辽东王府,华章亭就是这株海棠花树的原址。
故而每次王府开府设宴的时候,年轻的儿女们都会来此,新雪也好,落英也罢,总归是可以说说心事,顺便看看有没有钟情登对的良人,可以成就好事。
”三妹妹,你慢些,等等我。”
郭茵今日一身天青云纹大氅,衣角处的花纹精秀素雅,衬得她整个人若出水芙蓉一般清丽,此时又在身后柔柔的喊着步伐匆匆的郭菱,叫华章亭中的公子们不免心生怜惜。
“好叫大姐姐知道,辽东儿女素来爽快大气,像你这般娇弱不堪的,也就只有陆家那位天生体弱的大小姐。”
郭菱不耐烦的放慢脚步,脸色淡淡,“不过那位的好颜色大姐姐也是见识过的,珠玉在前,你这般样子想给谁看,也要看自己配不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