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疆回来那天通知书恰好也寄到了学校。
宴柏面无表情拆开老班激动交给他的信封:T大录取通知书。
他一直没来得及问老班和丛秋给他报的志愿,其实学什么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他最想陪的那人,已经走了。
宴柏看着通知书上的内容不禁扯扯嘴角:社会学,听起来挺社会。
带着通知书,宴柏回了一趟宴五六夫妇那,他要取走他所有的东西,和过去做个彻底的了断。
进门时宴五六正在一楼的沙发上看报纸,看见宴柏走进来,阴测测的开口:“想起来有个住的地了?”
宴柏懒的说话,把通知书扔给他们,自己上楼收拾东西。
推开门,偌大的房间像是样板间。整洁干净,东西极少,没有一丝人气儿。宴柏打开抽屉,将自己从小到大的所有证件和所剩不多的行李收好后拎下楼,正好遇上宴五六准备出门。
“你也就学习还像个人样,上大学的钱会有人给你打卡上,多余的是奖励。”宴五六像打赏路边的流浪狗一般,鄙夷、讽刺、还有不加掩饰的仇恨。
宴母走过来将通知书拍好照后还给宴柏,温柔的声音没一丝温度:“你干了多少混事,也就学习上进。”
宴柏漆黑的凤眼浮上不屑的嘲讽。他和这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父母从撕心裂肺的互殴到现在无话可说。儒雅高贵的外表下有多少阴诡与肮脏他早就领教的彻底,能维持着虚假的平和已是他们间的极限。
“我明天要飞去维也纳,你管好自己,不要惹事。”
……
走出大门后宴柏如释重负。
每次来这里他都要克制住别吐出来。这下终于可以彻底离开,但又能去哪呢?
宴柏打开手机,离T大开学还有二十多天。
正当宴柏要去酒店订房间时许久未联系的李寒声突然打来电话。
“哥,你电话一直不通。”清冷的声音透露出担心。
“我去新疆了,那边没信号。”
“回来了吗?”
“恩,拿通知书。”
“哪个学校?”
“T大。”
“厉害,恭喜哥。”
李寒声十分开心,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那哥还有时间给我补化学吗?”
宴柏把这茬儿忘的死死的,此时听着电话中拘谨的试探,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第一次“补习”约在了江边新开的咖啡馆。宴柏找了个大一点的包间坐下,点了一杯冰沙和一篮店员极力推荐的咖啡面包。
“我迟到了吗?”过了一会,李寒声匆匆进来。呼吸带着局促的喘息,看得出是跑过来的。
“早到十分钟,看来以后约会不会迟到。”宴柏看着眼前气息不平的少年,乐道。
烈日炎炎,李寒声却只在额头上有几处细微的水滴。如雪的面容因为运动添分色彩,淡粉色的短袖本是宴柏极其不喜的颜色,但穿在李寒声身上无半点胭脂气,映衬的干净凉爽。宴柏再次感慨,这小孩儿是真他妈好看。
“哥没吃饭?”李寒声放下书包坐在宴柏的对面,看见桌子上的面包和空的杯子轻声询问。
“吃了,给你点的,我不知道你喝什么,自个点。”
“谢谢。”
“不用拘束,你请客我也没客套。你先吃东西,练习册卷子给我。”宴柏没废话,直奔主题中心。
“好。”
李寒声果然不再拘谨,点了一杯牛奶后便从书包掏出书本和练习册递给宴柏。
宴柏接过后有点意外。李寒声的书都用过期的报纸包了皮,每一页上都有详细的笔记,上面的字也很好看规整,和宴柏龙飞凤舞的狂草完全不同。
宴柏快速专注的翻着,不小心从书里掉出一张成绩单。他俯身捡起,扫到上面李寒声的名字后,面无表情的合上书,起身道:“你吃着。”
“哥,你去哪?”李寒声抬头,惊讶的拉住宴柏的胳膊。
“你是用成绩来侮辱老子的吗?不教,不受这侮辱。”
李寒声听后笑了出来。不是素日因礼貌而做出的笑容,模样和宴柏小时候听赵老师的群英荟萃时一模一样。
那天李寒声喝了两杯牛奶,宴柏喝了一扎冰柠檬水。李寒声各科都很优秀,硬要说有什么缺漏还真是化学。
宴柏恰恰化学物理特别突出,是附中被推为竞赛争光的种子选手。
宴柏不看书,拿起李寒声的卷子翻错题,哪道错了问哪道。让李寒声自己说解题思路,只在错误的步骤上点拨一两句。李寒声极其聪明,往往宴柏刚说,他就立刻明白。
宴柏在江边的酒店包了二十天,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咖啡店补习。
宴柏靠在椅子上看书吃东西打游戏,李寒声自己做题。偶尔有问题李寒声会轻声喊他,宴柏就会放下手机东西给他讲解。
到了晚上两人能顺路走一段,一般是李寒声说着课业的一些难点,宴柏听着,偶尔搭几句茬。
宴柏觉的这样的日子也不错,至少他没多少时间想陆煦。
那些天里,宴柏对李寒声有了个大概了解。
李寒声家境贫穷,母亲在他小学时病死了,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赌狗。李寒声的学费生活费全来自学校的助学金和奖学金,他努力学习就是为了告别贫困逃出牢笼,他有很多的不甘心。
之后有次宴柏心血一来去街边的免费体重机量体重,80kg。
宴柏盯着称不可思议的跳了一下,等指针停稳后又看了一眼,还多了半斤,脸彻底黑了。
李寒声第一次看见宴柏孩子气的举动,抿嘴笑:“哥,你187的个子,骨架又重,已经很瘦了。”
李寒声没有说假话。宴柏常年训练,身材修长紧实,宽肩窄腰,肌肉均匀不夸张,是所有男孩梦想的身材。
宴柏郁闷两分钟也无所谓了,没了喜欢的人,胖瘦有什么关系。
时间过的很快,大学的开学季也快开始了,补习还有几天就要结束。
这天李寒声换了一件白色短袖,不知从哪弄的黑色大眼镜框遮住半张脸。
宴柏抬头一看,啧,眼镜腿高低都不一样。左眼镜框在眉毛上,右眼镜框在眼皮上,忍不住皱眉:“哪儿弄的眼镜?”
“啊?邻居给的。”
“你近视?”
“还好,200度左右。”
“不是,你这眼镜片比啤酒瓶子还厚,度数对么?”
“能用,医院的眼镜太贵了,一个镜片就要好几百。”
李寒声回答完看着宴柏无语的表情低下头,目色一沉。
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们总是这样,会不自知的问出何不食肉糜的蠢问题。
“走。”
“去哪?”李寒声突然被宴柏握住了手腕,抬头问道。
“占便宜。”
宴柏带着李寒声七拐八绕的穿过几个街道,在一家农贸市场附近停了下来“看见穿马甲那货没?”
“恩。”
“问他要传单。”
“……”
“看什么?听不懂?”宴柏看着李寒声怔忡的表情,没懂自己哪没说明白。
“听懂了。”
“去吧,多要几张。”
“……”
李寒声认命,硬着头皮走过去,对四处发传单的小胖哥礼貌的问:“能给我几张传单吗?”
穿黄色小马甲的小胖哥一听有人要传单,立刻热情的塞他手里几张:“拿着拿着!”
李寒声接过鲜红色写满促销和打折的传单礼貌的道了谢。
“哥,要到了。”李寒声把要来的传单递给宴柏,不明白宴柏要干什么。
宴柏拿过传单,目光扫视。没一会就找到了想要找的,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把特别漂亮的折叠刀划了起来。
“……”
李寒声看着宴柏划纸划的认真,不好打扰,只能默默的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等宴柏尽兴。
“行了,走吧。”宴柏将划出的碎片揣进口袋,其他部分顺手扔进垃圾桶。
李寒声跟着宴柏走到了农贸商场的二楼,发现这里都是配眼镜的商家。宴柏拽着他穿过中间的小道四拐八拐的转进一家小店:二郎神眼镜店
“……”
李寒声看着这个破牌子以及多少有些不正常的名字,第一次觉的宴柏可能不如想象中可靠。
宴柏率先拨弄开蚊帐帘,对还窝在沙发凳上看大头电视的老伯道:“老板,配眼镜。”
“哎!来了,哟呵,好帅的小伙子,来来来,进来看。”老板热情的招待眼镜框异常显眼的李寒声。
宴柏无视李寒声求救的眼神,四周环顾。这座眼镜城不小,但验光室就两个,在商场的最东侧,宴柏跟着他们去验光室,途中有一搭没一搭和老板聊天
“这儿原来是叫爱明眼镜店吧?”
“对啊,小兄弟记性不错,是老顾客?”
“来过,赶上电线着火光忙着把店里的小孩儿了弄出来了,就没逛。”
“什么!”老板立刻高声吼叫。
“你是?!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陆灯!不对,陆照!”
“……那字念煦,我不是陆煦。”
“啊,那个字念煦啊?对对我记得当时是两个小同学,你说那小孩儿是我侄子!”
“是吗,那可真巧。您先带我朋友验光吧。”验光室已到,宴柏看着老板激动的要聊当年,出言提醒。
“好勒!”
老板转头对着一个年纪较大的验光师说道“小李,这小兄弟当年救了蛋蛋,你可得给好好瞧!”
李寒声看着宴柏对他笑了一下,也微微弯起嘴角,转过身随着验光师去验光。
验好光后,老板带着宴柏他们去店里选镜框镜片。宴柏认真的和老板讨论,什么球面非球面,法国德国日本的,最后定下了一副极轻的纯钛边框和一副法国某牌的镜片。
李寒声看着宴柏一边查手机一边认真听老板解说样子,垂下眼帘,不知思索着什么。
结账时老板说什么也不肯收钱。
“我还有事,不收钱我不会拿眼镜,您要实在过不去就少赚点儿给我个折扣。”宴柏不容反驳的将眼镜推给老板。
“行行行,那我给你们成本价,赚是肯定不能赚!”
最后李寒声这幅眼镜花了110块。
告别老板后宴柏手揣口袋,将没用上的小纸片扔到垃圾桶里。
“不要了?”
“折扣卷,本来想着要换人就讲个价,再拿这个折扣卷磨一笔。结果老板没换,省钱了。”宴柏漫不经心的解释。
“……哥怎么会路过这里救他侄子?”
李寒声有些好奇,以宴柏的消费习惯实在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配眼镜的,何况这些天的相处他很清楚宴柏不近视。
“当时不知道楼上是眼镜城,还以为二楼也是农贸市场。”宴柏淡淡敷衍过去。
“那我把钱还哥。”李寒声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行,一百二。”宴柏似是早就料到李寒声要说什么,答应的非常痛快。
“不是一百一么?”李寒声一边拿钱一边随口问了句。
“十块钱辛苦费,我还白给你干活啊?”宴柏接过钱,看也没看随手揣了起来。
“……”
“行了,别苦个脸,以后包你午饭。”
“哥,谢谢你。”
“那再给十块?”
“没有。”
“哈哈哈哈。”
李寒声看着宴柏放肆张扬的笑容,眼神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