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诺威夫人 第41章 第8章

索菲夫人最近越来越思念逝去的女儿，卡罗琳和乔治商量好陪女儿们玩耍的时间后，卡罗琳就脱身去庭园陪伴索菲夫人。

安吉丽娜每次都是皱着眉头对卡罗琳摇头，她在安慰过安吉丽娜后走进院子里头和索菲夫人坐在一起。

“奶奶，听说宫廷里来了一位莱顿的甜品师，”卡罗琳主动寻找话题来让她分心，“他做的莱顿甜品很好吃。”

“有心了，还为了我这么大费周章。”索菲夫人说道，“我还记得我的父亲因为战败而流亡海牙，我在海牙出生，稍大一点就被送往莱顿长大。小时候有家庭教师陪着我，她会做莱顿的糕点。等我十岁那年她因为溺水死亡后我就回到我母亲在海牙的宫廷里头，从此之后就没有再吃过一次。”

“那奶奶，你现在不如品尝一次。”

索菲夫人看向她，卡罗琳能见到她眼眶和鼻尖泛红。现在已经是五月的天气，索菲夫人却还是像初春那般睹物思人，卡罗琳拉着她的手。

“奶奶，我昨晚也梦见王后殿下了。”

“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跟我说呀，卡罗琳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我的母亲，一定要让她长命百岁，不要再让她那么想念我了，我会很内疚也很担心的。”

索菲夫人的脸色不太对劲，她在听完卡罗琳的话后没有任何反应，随之变化的，是她的语气。

“看来当初索菲坚持的事情是对的，你真的是最值得娶的公主。”

她握紧卡罗琳的手，没有再说什么。

乔治上次在安茹庄园对查尔斯的表兄动手一事，卡罗琳一周后亲自写信派人送往庄园里去。梅利代查尔斯将信收下，亲自查阅过后才肯放心把它交给查尔斯。

不日后送来了回信，乔治的急性子让她不敢轻易把信拿到他面前去，在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她在哄完女儿们午睡后独自一人走到书房将它展开。

致美丽动人的卡罗琳：

我很高兴你会为我而担忧，虽然这是看在你丈夫的面子上，我亦十分乐于接受。你的美丽让我心动，哪怕你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我仍然为你保持一颗真心。若是你哪一天想要放弃你那毫无脑子的丈夫，我愿意接受你，带着你飞奔法兰西。

“......”

卡罗琳无语叹气，她清楚卡洛斯·洛林并不安什么好心，他若是一个真正有涵养的贵族就不会对一个已婚已育的女人说出如此冒犯的话语。

她毫不犹豫地烧掉他的来信，在它化为灰烬后才能安心。

卡罗琳瞬间就不想思考如何化解这件事情，她心情愉悦的走到书柜前踮脚取下书籍来。

六月带给汉诺威的不是炎热，而是一种类于春天的温暖之意。

索菲夫人每一天的下午总要花一段时间用于庭园里散步沉思，可惜莱布尼茨先生去了英国，现在在索菲夫人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卡罗琳一个人。

卡罗琳到来时看着索菲夫人坐在椅子上发呆，安吉丽娜则是在卡罗琳身旁小声抽泣，“夫人最近已经不止会想到王后陛下了，还会想到她三个早逝的儿子。”

“母亲思念儿女，总是人之常情。”

“他们刚逝世的那一段日子会看到夫人流泪，但是相比起现在，已经是好久未曾见过了，而且一天比一天来的严重。”

“严重？”卡罗琳问道，“没有叫医生过来看看？”

“夫人说她没有任何病，也不需要看医生，她过得十分好。”

卡罗琳敛去眉眼间的悲伤，换上笑容走近索菲夫人。安吉丽娜拉住欲要跟随前往的萝拉，示意她远远跟在身后就好。

卡罗琳提议和索菲夫人一起在庭园里散散步，她不想让索菲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挽着索菲夫人的手臂，聊起她在普鲁士时的趣事，“在多年前，养母曾带过我去观看几位天才

关于学术的辩论，那时候吵得不相上下，差点就把宫廷给掀翻了。”

“还有这种事情？”

“我记得那是我见过最激烈的一次了，”她玩笑道，“当初吵架的几位呀，现在听说是极好的朋友呢。”

索菲夫人提起了一点精神，“我记得我还未结婚之前，也是喜欢看他们辩论，只是结婚之后机会少了很多。”

“等过几天我来做主，邀请他们到宫里来，完成奶奶您的愿望。”

“你有心了。”

她们二人走过长道，鸟儿低飞着从她们身边过去，卡罗琳看见天上云朵密布，但也不至于会下雨。

她还能陪着索菲夫人多走一段路。

当他们快要走到有一座亭子的地方时，突然下起了大雨。卡罗琳连忙伸手为索菲夫人挡雨，急忙让她躲到亭子底下。

她正要为索菲拍去身上的雨水，却见索菲心情突然大好起来，“终于下雨了。”

“什...什么？”

“下雨了卡罗琳，”索菲夫人兴奋道，“索菲，我的女儿，她在梦里和我说过等到下雨的那一天就是最好的日子。”

“......”

“她从小就很喜欢看雨，每一次下雨她总能站在窗边看上一整天。”

卡罗琳尝试着转移话题，“奶奶你身上都湿了，等到雨停了得赶紧回去让安吉为您换一身新的衣服。”

索菲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卡罗琳只能安静地站在一旁。

等了好几个小时好不容易等到雨停，方才庭园里的美景都被雨幕所笼罩，卡罗琳没有来得及欣赏，她全程都在关注索菲夫人的动作。

安吉丽娜和萝拉分别撑着伞赶来，索菲夫人不停的和安吉分享她所想的乐趣。

卡罗琳回到房间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女侍负责把她的头发擦干，萝拉则是在一旁忙着打理她被淋湿的衣服。

卡罗琳饮下一杯热茶。

“安吉说夫人最近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看到下雨她一阵忙乱，倒不知道这天气安的是什么心。”

“那就让女侍给奶奶送去一杯热茶。”

“是。”

卡罗琳刚整理好自己的衣着，五岁的安妮抱着布偶从门外跑进来，兴奋地举着布偶和卡罗琳说道，“母亲，你看我得到了什么宝贝！”

她蹲下来拥安妮入怀，查看安妮手中所指的宝贝，“这是谁给你的宝贝呀。”

“是一个叫梅琳的女侍姐姐送给我的，”安妮再道，“她说这是她亲手缝制的布偶，所以就送给我了。”

女侍……卡罗琳对爱丽丝一事心有余悸，她看向萝拉，萝拉会意。

“妈妈也好喜欢你的宝贝哦，可不可以借给我一段时间呢？”

“那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它哦。”

“我会的，我们安妮真乖。”

打发走安妮后，卡罗琳抓着布偶沉默。她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总是觉得布偶的样子怪怪的，像极了某个人。

像谁呢……

萝拉加快速度走过长道，路上总有来往不断的女侍。

她思考着梅琳现在最应该待的地方，厨房，又或者是宫廷里的某一间客房。她走过拐角，在厨房门前停下，迈步走进去。

“梅琳，梅琳在吗？”

“萝拉女侍有什么事情吗？”

“卡罗琳夫人要见梅琳，让她现在就跟我走。”

管辖厨房事务的女侍长急忙在来往的女侍里头寻找梅琳的身影，“梅琳·桑斯特——桑斯特——”

躲在后头和其他女侍一起准备餐具的梅琳听见呼唤连忙赶来，萝拉打量她一遍，招手说道：“跟我走。”

“是。”

卡罗琳的双脚交叉在一起，她背靠椅子，坐在窗下阅读。

萝拉带着梅琳在门外站定，她抬手敲门。

“进来。”

萝拉开门而入，“夫人，我带着梅琳过来了。”

“知道了，把门关上。”

梅琳·桑斯特在属于卡罗琳的书房里头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她低着头等待卡罗琳的声音。然而卡罗琳只是捧着书慢悠悠地走来走去。

最后在距离梅琳最近的位置站定，她问道：“是你送给我的女儿玩偶作为礼物？”

“是的，夫人。”

“你想要什么奖励？是珠宝，还是成为我贴身女侍的机会。”

“我什么都不要，只是因为小公主喜欢我才送给她。”

卡罗琳把书换成布偶，仔细将它端详一番，“你说说这个布偶，到底像谁呢？”

“回夫人，是我按照安妮女王的画像缝制的，我来自英国。”

“安妮女王？”

梅琳点头。“小公主说这个布偶让她觉得很熟悉，因为她见过。在她的请求下我才答应送给她。我知道这是宫里所禁止的事情，还请夫人原谅。”

卡罗琳经常带着三个女儿前往索菲夫人所在的庭园，她与安妮女王的渊源如此深刻，安妮会知道女王这一点都不会让卡罗琳奇怪。

“安妮女王的身体状况一直不佳，为了防止在宫里发生什么不该有的事情，我想请你再为安妮缝制一个布偶。这次你就算缝制伊丽莎白女王也没有任何问题，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的夫人，我一定尽力为公主制作一个最合适的布偶。”

“那你下去忙你的事情吧。”

等到傍晚时分，将要准备用餐的时候，安吉丽娜突然来找卡罗琳。

她说索菲夫人发起了高烧，并且人也昏倒在床上，情况不乐观。卡罗琳闻讯赶到庭园，来到索菲夫人的房间里。

医生守在她的身边竭力为她治疗，索菲夫人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医生只能压低声音回答卡罗琳的问题，“夫人之前的病症本来就让她精神憔悴，接连高烧折磨之下，可能时日不长。”

“因为如此，所以我也只敢和夫人您一个人说......”安吉丽娜补充道。

卡罗琳知晓，“医生你尽力为奶奶治疗...安吉，你去让人告诉公爵和乔治这件事情。”

等到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卡罗琳才按照医生的嘱咐守在索菲夫人的身边。

“索菲呀，我的女儿，你要去哪......”

“这是哪？这是海牙的宫廷，我回到妈妈身边了。”

“我不要，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恩斯特！恩斯特——”

等到夜深时分，索菲夫人突然的惊醒可把守在她身边的所有人吓了一跳，她就静静地凝望着床顶一言不发。

老乔治凑上去查看她的情况，“母亲......”

在良久的沉默过后，索菲夫人突然撇开脸，她悄悄握紧卡罗琳的手，冷冷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和卡罗琳说最后的一些话。”

老乔治不舍道：“你和我说。”

“你是我那么多儿子当中最冷漠最无情的一个，我想对你说的话早就用一生的时间和你说完了。现在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卡罗琳和乔治，”她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弱下来，“你就最后听我一句话，先走吧。”

老乔治只能失落地离开，乔治和卡罗琳一同在索菲的床边，关注着她的呼吸，她的话语。

“卡罗琳是我在多年前普鲁士国王的加冕仪式上一眼相中的瑰宝，我和你的姑姑一直期待着她能够成为我们真正的亲人。”索菲欣慰道，“好在你也争气，把许多人追求的瑰宝娶回来。”

她拉过卡罗琳和乔治的手，将它们叠在一起。

“你的父母是我和恩斯特犯过最大的错误，多萝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可惜她那出身，注定让她来到这里不会有好的待遇。”她的呼吸似乎变得紧促起来，“你们一定...一定要很幸福的生活下去。乔治你一定要相信，卡罗琳在未来一定会拯救你，所以你要替我保护好她。”

乔治含泪点头。

“还有卡罗琳...我可能要再和你说一声谢谢。”她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弱，握着卡罗琳的手突然加大力度，“在我离开后，一定要照顾好安吉。我把我所有的珠宝和财富都送给你，我只求你替我好好守护这个家。”

卡罗琳努力抹去充盈在眼眶里的泪水，“高烧会退的，你一定会好起来。”

“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在...在梦见我女儿的那天开始，我就想到我会有今天。”

索菲夫人的瞳孔忽然变大，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在最后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把气吐出来了，她的眼睛也永远地合上。

卡罗琳伏在她的床边失声痛哭，她的泪水像决堤的河流，为索菲夫人的离世而哭泣。

22岁那一年冬天，卡罗琳永远失去了她的养母索菲王后。

31岁的夏天，汉诺威和她都失去了一位令人尊敬的夫人。

这是莫大的哀痛，这是一场在天明之前降临汉诺威的巨大灾难。卡罗琳忍着悲痛给还未归来的莱布尼茨先生再次写下一封关于挚友离世的书信，三个女儿不知道她们的父母为何会如此悲痛，也不知道赫恩豪森宫的沙龙里贵族们所议论的离世的夫人到底是什么人。

她们只知道那位一直以慈祥笑容面对她们的夫人离开了，至于何时归来，可能是永远都没有归期。

1714年6月6日

阴

索菲夫人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她所依赖着生存的汉诺威。

我不知道上帝为何会如此残忍地夺走天使的性命，或许是时间到了，她应该回归那片原本就属于她的乐土。

我从未如此畏惧过死亡，哪怕再一次让我面对飞机失事。因为上帝不会让坏人的死亡提上日程，它只会让不该离开的人离开，让人间笼罩在巨大的阴霾里。

注：

-

1714年6月，汉诺威公爵乔治生母索菲的意外去世导致他成为继安妮女王之后的英国王位继承人，汉诺威王朝即将离开帷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