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翩语的法子说来无甚稀奇,要求朝奉将凤头金钗呈入木匣,在铺中最显眼的地方展示。她同朝奉打赌,三日之内必有人出高价前来收购木匣,到时朝奉不妨以三十两金为典额,若是顺利成交,这根凤头钗就作为报酬赠予二人。倘若无人前来,白翩语则以三十两金购下此钗。
横竖都能净赚十五金,朝奉自然乐得成交。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月溶溶如浸。
回程的路上行人稀落,殷长歌忍不住追问,“翩儿,你究竟有什么法子?”
明湛的眼眸望来,白翩语巧笑倩兮,“阿离哥哥真笨,你仔细想想,既然冯若华说了木匣暗藏玄机,又隐晦地暗示我们去找赠梳之人,说明木匣才是她与妙手郎君暗中联络的关键。”
殷长歌看了一眼手中的木梳,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才会让朝奉用木匣呈着金钗,摆放在铺中最显眼的地方展出?”
仔细想了想,他又道出一问,“可若是三日内妙手郎君没有找来,又该如何?”
白翩语忽然趋近,亲昵地挽上他的手臂,“阿离哥哥不是说我戴那根金钗好看?若是三日后无人来高价收购,你就将钗子买下送我,可好?”
少女的心思一贯难猜,殷长歌微讶,想象出她戴上金钗的模样,又觉憧憬,不禁笑道:“翩儿戴什么都是极好看的。”
一语倾入耳中,她的耳根瞬间涨红,语声也低怯起来,“阿离哥哥,你何时变得这样坏。”
殷长歌没听出话中的羞涩,转眼瞧见她通红的颊,惊道:“翩儿,你的脸怎么这样红,莫非在江边受了寒,发起高热了?”
这般不解风情,简直枉做少年,白翩语连忙捂住双颊,气愤地跺了跺脚,“阿离哥哥,我真的不理你了!”
不通人事的少年着实无法跟上她的思路,不敢再贸然出口,噙着一抹忧**言又止。
良久不闻人声,白翩语平复了心情,忍不住翻出一个白眼,拖着声腔长叹,“阿离哥哥,你娘亲究竟如何才会将你生成这副模样?”
殷长歌不觉牵动了心绪,深眸半垂,语调生出酸楚,“若非生下我,她应该过得很不错,可是如今我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白翩语自觉失言,侧过头不再说了。
就在此时,夜空中忽然飘来轻轻数阵冷风,随后飞来满天雪白的梨花,殷长歌登时浑身一僵。
花瓣漫天袭卷,难辨从何而来,飘忽若天外飞雪,带来刺骨的寒意,令人毛发悚然。
时近宵禁,长街上空无一人,白翩语柳眉一竖,朗声喝道:“何人装神弄鬼,不妨就此现身!”
漫天雪瓣似被无形的巨掌一拢,戛然而止,随即汇入一处,凭空尽落。长街尽头飘来一个面覆轻纱青衫女子,目光澄如秋水,气息寒似玄冰,一眼望去,仿佛自长夜深处走来的幽灵女魅。
看清来人,殷长歌的心仿佛被铁钳箍住,蓦然一紧,“玉英师姐,你终于还是来了。”
白翩语眸光微变,低声问道:“这女子是谁?”
殷长歌的脸色十分难看,紧盯着来人,半晌方道:“她是西南朝月圣教的二圣女,姬氏玉英。”
“原来是姬沧老儿的圣女,”白翩语眉头一蹙,往前凑了一步,仿佛无意识般挡在了殷长歌前面,“夤夜而来,是要向我们传授贵教圣谕?”
姬玉英并不理会她,弹了弹纤长的雪甲,眉间凝着一缕煞气,隐隐透出邪气的森寒,“殷长歌,你可真是好本事,让我一路追得好生辛苦。”
归途中连番意外的幕后人终于现身,殷长歌禁不住心跳,“师姐,玉香师姐之事确是我的过错,师姐要我偿命也无可厚非,待我回谷中向父亲辞别后,自会来找师姐受死。”
“阿离哥哥,你在胡说什么!”白翩语惊而怒斥,望向姬玉英的眸光冰冷,语声透出狠戾,“你想要我哥哥的命,先过我这关再说。”
她冷冷一哼,自袖中抖出一条银白的长鞭,出手狠辣而迅捷。
殷长歌大惊失色,高声呼道:“翩儿,不可!”
白翩语充耳不闻,足下一蹬飞在半空中,如一只青鹤凌空扑击,身法曼妙无比。
姬玉英并不贸然接招,待长鞭逼至眼前,身形忽然一晃,如一缕轻烟蓦然凭空消失。
殷长歌心呼不妙,大声叫破,“小心背后!”
白翩语猛然间回头,姬玉英已闪至她身后,左手轻扬,一条白色绸带忽然甩了出来,直扑她的面门。这一下来得无声无息,事先没有半点征兆,星光映照之下,只见绸带末端系了一个金色的圆球。
对方出招迅捷,兵器又极为怪异,白翩语同是使用软兵,一时竟不知如何招架。
殷长歌了解对方的本事,顾不得多想,身子如大鹏般扑去,揽着白翩语在半空一个回旋,闪身避开攻击。
姬玉英的绸带兵刃殊异于寻常软兵,能够在空中转弯,二人跃向左侧,绸带紧随而至,蓦地连响玎玎玎三声,金球同时疾震,分别点向殷长歌脸上的迎香、承泣、人中三处穴道,出手之快,实属当世一流的功夫。
殷长歌将白翩语护在身后,独自迎战,只避不攻,不一会兜了几个来回,双方始终僵持不下,忽听金球又发出玎玎数声轻响,入耳荡心摇魄,十分诡异。殷长歌暗道了一声不好,上身急忙后仰,足底发力,向旁侧移开数尺,一跃而起。
姬玉英的绸缎擦着他的脸庞疾掠而过,金球跟着下击,铮的一响,凿入地面。
金球击穴连绵不断,殷长歌虽在危急中以巧招避过,却躲得极为狼狈,白翩语亲眼目睹,骇然变色,顿时起了敌忾之心,将袖中的银鞭暗转,只听接连数声噼啪细响,软鞭竟然变成了竹节钢鞭,她同一时刻掠足而出,带飞如虹,鞭动若电。
钢鞭径直而去,姬玉英一眼掠过,双手齐挥,两条绸带如水蛇般蜿蜒而出,分别与二人纠缠起来。
双方渐斗渐烈,殷长歌和白翩语以二敌一,居然占不到半点便宜。姬玉英的绸带矫若灵蛇,圆转如意,末端的金球不断发出玎玎之声,扰敌心魄,乱人方寸。
斗了半晌,殷长歌依旧不肯出招,姬玉英忽然收了绸带,怒极而讽,“殷长歌,还不快用剑,你难道看不起我!”
双方同时停了手,殷长歌微微摇一摇头,没有说话。
对面发出一声冷笑,姬玉英的气息蓦然诡厉,“既然如此,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她说着五指舒展,露出的雪白长甲犹如一双鸟爪,挥来划去极其阴诡,殷长歌阒然色变,一声锐响,终于拔出了长剑。
白翩语在暗中观察,见敌人收了兵刃改为雪甲相搏,猜出白惨惨的长甲中必然暗藏玄机,当下全神贯注起来,不敢再生轻敌之心。
她的武功素以奇幻见长,论到内功修为,比之殷长歌远为不如,从前仗着聪明机智,又有神兵在手,行走江湖以来总能逢凶化吉,如今遇上姬玉英这样心狠手辣的高手,又一心致人死地,难免显得左支右绌。
殷长歌本就无意缠斗,见姬玉英下了死手,更是一心全在如何护白翩语脱身,肩背处不多时挨了数爪,额颈渗出涔涔的冷汗,伤处的血丝也渐渐渗透衣上的抓痕,看上去狼狈而可怖。
白翩语将他的避忌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冷眼斜睨敌人,“姬玉英,你可知今日若杀了我哥哥,会有什么下场!”
姬玉英冷恻恻地盯着她,面无异色,“他杀了我师姐,今日必须偿命!我奉劝小妹妹一句,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白翩语闻言将手中的银鞭急速转动,鞭影纵横,似真似幻。
姬玉英凝注着敌鞭的来势,一一拆解,不料银鞭材质特殊,看似寻常,一触之下宛若玄铁,对方乘机而进,她居然几次险象环生,俏面不禁多了几丝惊疑,秀目随之一沉,“这不是普通的银鞭,你是什么人?”
白翩语左手暗中探向怀中,面上轻松一谑,“想知道我是何人?就让它来告诉你吧。”
话音未落,她手中已多出一枚信号弹,拇指一顶,一记烟花无声地绽放在静谧的夜空,在黑暗中绚丽而夺目。
姬玉英知道大势将去,不再废话,左手前探,五根白惨惨的长甲倏忽抓向殷长歌。
少年一心全在白翩语身上,心神未乱,勉强后退数步,嗤的一声轻响,胸口的衣衫被她一把抓烂,袒露出一片光洁的肌肤。
姬玉英一招不能杀敌致胜,右手五指紧随其后,迅捷如闪电,不多时,二人已斗了数十招,殷长歌的呼吸渐喘。姬玉英趁机再度出掌,五指使劲,殷长歌持剑对抗,力透剑锋,二人以劲相搏,内力齐发,卷起满地花瓣翻天。双方斗至焦灼之际,忽听喀喇一响,殷长歌的长剑蓦然从中截为两段,姬玉英的十根雪甲居然毫发无损。
眼见败局已定,殷长歌的脸色惨白如纸,姬玉英挥掌而出,蓦地闪出一道鹅黄身影,银鞭破空击出,她急忙后跃避过,令殷长歌逃离了掌下。
白翩语手执银鞭快速绝伦地连连进招,迫得她不得不急退三步,双方瞬间拉开距离。
姬玉英银牙恨咬,凌厉的气息侵入发肤,攻势如疾风骤雨,然而无论如何也避不开飞舞纵横的银鞭,长鞭的起落转折有一种奇特的韵律,宛如一只空灵的游龙,极尽精妙,极尽从容。
忽然间雪甲一收,姬玉英停住手若有所思,冰冷的瞳眸微缩,“希夷十九式?你是玄门的人!”
白翩语没有回答,平地里发出了几声簌簌轻响。
姬玉英神色骤变,俯身一夹,一条两尺长的青蛇被她提起来当空夹断,断口处黑血湍湍,竟是西域的剧毒青蛇。
殷长歌的目光落向足下,惊呼道:“翩儿,小心有蛇!”
两条青蛇悄无声息地窜了上来,却离奇地绕开白翩语,直奔殷长歌咬去。他情急关心,早将蛇尾扯住,此际扬手一甩,蛇头触地顿时没了气息。
白翩语眸光一寒,凝视着远处怒喝道:“姓霍的,你若敢伤他,我定要你好看!”
话音刚落,屋巷深处走出三名男装打扮的白袍女子,正是殷长歌数日前在酒楼中见过的敦煌来客。
三人向白翩语行了一礼,分列站定,当先一人短笛轻横,悠悠奏响数声,黑暗中爬行的青蛇纷纷退回,被另外两名白衣人收入随身携带的竹篓中。
待纷乱平息,暗巷中走出一个十**岁的俊美男子,白衣清冷,宛若谪仙,手中一把象牙雕成的玉骨折扇,莹润如脂,轻逸非凡。
姬玉英神情一僵,秀面绷得冷森森,“无忧公子?”
来人微微一笑,淡然清贵之气迫人而来,语声清越动听,“姑娘好眼力,不才正是北齐玄门霍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