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斗纪 第三十六回 玄中幻陷虚实异界 因里果险正邪海国（下）

次日，太子刘盈进了薄夫人的宣德宫，薄夫人和王子刘恒远远来迎，太子急忙下车辇，恭谨回礼，被她两个引到父皇的寝宫，太子这一回才得以见到了久违了的父皇刘邦，太子见到父皇一脸病容，形容枯槁，突然想起了以前在乡下自己和父皇许多的暖心旧事儿。baoxiaojianduan那时候，自己一家子虽然是布衣老百姓，但是，许多的其乐融融的亲情，是现在深宫互防的帝王之家所没有的。那时候，爹是小吏泗上亭长，那时还叫刘季，娘是下地薅草的农妇，记得那一次暮春，从来都是讨厌劳作的父亲，从乡里下班回家，兴致勃发，用一担箩筐，一头挑自己，另一头是自己姐姐鲁元公主刘乐，后面是荷锄头的娘亲吕雉，那时候，谁也没有见人争死活的帝王家心计，更多的是乡村人的惬意。

娘手里顺手采了一大把红艳艳的覆盆子树莓，用头上的遮蔽烈日的帽笠兜着，就这样，一家子戴月走在陇上，在暮鸟归飞，和牛羊回栏时回到温馨的家。然而这一切都成了逝去的回忆，现在的一家人的关系早就危机四伏，没有一丝的亲近和亲情，更多的是**裸人的原始本性。想到这儿，太子颜面悲戚，连哭也不敢放开了，道：“爹，孩儿来了，你还好吗？”刘邦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无情地回道：“叫朕父皇，你连起码规矩都不知道吗？太傅和少傅没教你？”太子陡然间感到一股恐怖的杀机，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悲凉，惆怅地急忙改口道：“父皇······”

“朕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旧伤复发，心胸刺痛，太医们一直在调治，也没有起色，后来，有一个民间高隐来谒见朕，献上一个秘方，说是吃啥补啥，只要弄到属龙的十个小儿的心肝，煎熬做药饵，吃了就好了，你身为太子，就赶紧去帮朕办妥了。”

太子一听，一瞬间就吓蒙懵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楞在那儿，等得刘邦不耐烦了，道：“你是怎么了？是不愿意去办？还是没能力去办？”

太子终于回过神来，道：“父皇，十个小儿就是十家人，是国家的未来，父皇不能这么办。”

“那照你这么说来，你老子我不是唯一的？难道你还要朕去死吗？朕能拥有海内万里河山，龙体不值十个小儿吗？”

“父皇，孩儿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么做实在是不能······”

刘邦猛地站了起来，狠狠地看了太子一眼，正要说话，王子刘恒上前道：“父皇，假如这么做真的有用，孩儿生肖属龙，我愿意用自己的心肝换取父皇的安泰，只要父皇龙体安泰，则汉家社稷稳固万年，孩儿也就值了。”

太子被眼前突发的情况又震住了，呐呐地道：“王弟，你这是······？”

刘邦审视他俩良久，一声长叹道：“实际上这都是没有的事儿，就看出来你这个太子就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今天你先回宫吧，朕今天移驾长乐宫，你明天再来长乐宫见朕。”也不管太子愿不愿意，刘邦让刘恒送客，太子没有办法，也百口莫辩，只得烦闷欲绝离开了宣德宫。太子回到东宫，早就有商山四皓和吕后接着，他们一见太子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每一个人都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妙。虽不敢问，也不想问，但矛盾是回避不了的，东园公还是开口道：“太子今天头一天去伺候皇上，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谁知太子听了放声大哭，接下来就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自怨自艾道：“都是我不会说话，惹得父皇生气······”吕后听到这儿，冷酷地训诫道：“我儿不要自责，今天不怪你，今天你怎么说也是这个结果，你同意帮你父皇去找十个属龙的小儿，你就是暴戾无德，不同意，你就是烂忠厚没用，你父皇这是在找茬，你横竖都不得好，他意在急于废立太子。”

太子沉闷地点头，道：“只有父皇他开心乐意，我不做这个太子也好······”话还没说完，听得吕后一声尖利声怒吼起来：“混账没出息的东西，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一边的商山四皓赶紧过来劝慰，闹哄哄乱作一团，夏黄公拱手道：“太子千万不能轻言放弃，办法我们有，你明天去只是少说话，少表态，有事回来商量就成了。”太子到了这一步，自己深切地感到这自己分明就不是自己的了，哪儿还能再说话，看了母亲吕后孤苦的眼神，只得点点头表示一切都听他们的。

太子到了长乐宫拜谒父皇，发现父皇状态很不错，本来心中不快，但还是感到很欣慰。就在这时候，太仆夏侯婴来报：“长沙国在京联络将军，万户侯梅鋗求见皇帝。”刘邦便诏令他觐见，让太子侍立左右，意思很明显，大考还没有结束，这辅政这堂主课，相当于驾考科目二，不行的话，后面前面都是白瞎。梅鋗入见，拜舞在丹陛之下，朗声道：“臣本倭人，携妻子五十铃妃来从皇上建功立业，幸得封万户侯，然而，三个月前，天意造化，臣倭国故土的来人寻臣夫妇到了长安，道是我国国王敕令臣回归故乡，大海船已经停泊在齐地琅琊港口里专候了。原因是臣妻本是国王女王之女，女王思念女儿，而我们又数十年没回去，也没一个音信，所以女王和父皇，举全国之力，不惜一切代价，用熟悉海况的海客来神州找寻臣两口子，天可怜见，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我们。臣妻得了消息，痛哭一场，不由得思念起故乡亲人来，臣也不敢抗命，日夜难眠，经过多次心里搏斗，最后决定只得放弃中土富贵，还有皇上日月照临的大恩。

只是皇上近来国事太忙，龙体欠安，所以，臣两口子只得报与典客刘泽大将军，刘泽难以决断是不是容臣夫妇回归故国，又见不了皇上，旷日没有回音，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臣两口子不忍不顾皇上恩德，不舍汉家知遇，心里寻思这一去大海中鲸涛万仞，每一次渡海来神州都是看天存亡，九死一生，臣怕再也见不着陛下了，一直苦苦寻机会不肯离去。一直到臣妻子找到戚夫人，经过不懈努力，今天才得以觐见皇上，禀告拜辞，请皇上念及旧日我夫妇苦劳，放归骸骨回故乡倭国。”

刘邦一听来了兴趣，道：“朕早就听说你两口子是倭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啊，那东海波涛灏灏，碧水淼淼，还真的一如《山海经》里说的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还有扶桑外国？”五十铃妃趋前答道：“皇上，臣的国不过是神州大陆的尾余，是些海岛剩山，偏僻于神州外郡乐浪之外，不足为道也，其余都是传说。”这一自嘲逗刘邦可开心了，梅鋗赶紧吹捧道：“天下为大，皇上的天朝号为四方中土，非我其余的是东夷西戎，南番北狄，还有一个放野了的同种兄弟匈奴叫他胡人，这垂衣裳而教化的中原就是四方领袖啊，而陛下你就是中原之主，承三皇五帝，接始皇帝国祚，这大国皇帝就是如天地一般的大方之家。”

刘邦顿时豪气冲天，让他们带飘了，慷慨道：“你们是沧海客，来到我们中原建功立业，朕论功封你们为万户侯，但这一回去就等于放弃了侯爵的位子，那怎么办？你们要什么？只管说，你们说得好，朕中大之土的皇帝，神州人主，没有不答应你们的。”梅鋗回道：“臣等不敢有大的贪的富贵之求，还是请陛下依照昔日始得天下，汉殿论功的时候我们的约定来办。”

“昔日的约定？······”

“陛下应该还记得吧？就是只求陛下未央宫前的一亩三分地，以为我们倭国后来进贡时立足，再没有其他的富贵之求了。”

一边的太子这时可就沉不住气了，出来躬身插嘴道：“父皇，他们夫妇之所以不离开长安，就是为了让父皇兑现这这个先前的约定，但这个约定你一个人不能贸然答应，应该交给文武议论后定夺。”

刘邦听了，只是微微颔首，道：“朕记起来了，当时虽是戏言，但朕是天子，决不会失信忘诺。”梅鋗拜倒，道：“臣是鄙方的人，一开始和留侯一起浮海来到诸夏，幸从长沙王随陛下入关，累积战功被封为万户侯，无憾矣。圣上现在是中大之国诸夏的人主，厚德包容，不薄其邻，对吧？”刘邦听了纵声大笑起来，道：“朕素来和天下功臣共利天下，海内谁人不知，朕答应你们就是了。”然后，又对太子道：“今天朕让你只是看，不用多言。”梅鋗急急就要谢恩，一边的他的夫人五十铃妃一把扯住他，道：“臣夫妇在中土数十年，如今回归故国，一不要金玉，二不要功名，陛下问何所求，臣两口子只求陛下未央宫前的一亩三分地，以为我们倭国后来进贡时立足，陛下现在是答应了，但是空口无凭，请陛下取未央宫前土九、五斤两份，包以白茅，当庭撰写国书，叙明由来，加盖皇帝玉玺为证，让臣等回国之后，好拿出来得证鄙方之民。”

“好，天子无戏言，这事儿朕命御史大夫寺去办，你们放心好了。依照当年的约定，朕如有反复，那不就是自认是沛丰无赖吗？何有面目为诸夏皇帝？”说完，招来博士叔孙通和典客刘泽一起即时举行仪式，让少傅陆贾当庭撰写国书，郎官当场在未央宫前取土，然后搬来衡器，称重九、五斤，用白茅包了两包，亲自赐予梅鋗和五十铃姬。这两个顶礼再拜，双手受了那包茅的封土，高举过顶，三叩九拜行了最尊贵的顶礼，一场特别的封赐就这样完成了。刘邦诏令退朝，太子满腹心事惆怅地离开，梅鋗和五十铃姬夫妇遂了心愿，回府邸急急去筹措行程，这就算拜辞了皇帝，离开长安汉阙，万里东游回去倭国。

这时候，五十铃饮水思源，自然就想到了成全自己两口子的大贵人戚夫人来了，五十铃姬回到府邸，决定去见戚夫人谢恩辞别。五十铃见了戚夫人之后，将自己两口子在皇帝面前求得未央宫前的一亩三分地的事儿，复述了一遍，说的那是声情并茂，有声有色，谁知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戚夫人一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尽量控制自己不露神色，道：“五十铃公主休要急，今上是舜尧一样的明君，既然是皇帝赏赐，必有服天下人悠悠众口的理由，你先回家去预备行程，风涛路远，一去经年，也不知道何日再能相见？你就不要急在一时，预备妥当了再说。”五十铃听了，不由得两眼蕴泪，连连称是，对引荐自己的戚夫人那是千恩万谢，然后自己回家筹办去了。

这边，戚夫人得知了这个情况，心里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正要去皇帝劝谏，突然，猛然醒悟自己这一段时间，没由来地受了皇帝的不待见，只得惆怅的停下脚步，在宫中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一回。正在山重水复的关键时刻，侍女贾佩兰来了一句道：“夫人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烦心事，何必要自己闹心，你可以去找能办事儿的人啊。”这一句对戚夫人来说，那可是在幽暗的心房撩拨明灯——心里忽地一亮，说出声来道：“姐姐你说得好，我得去找能人啊，你火速出宫去找留侯，就说是我为了······”佩兰听到这儿，心里拔凉拔凉的，为难道：“夫人这个时候去找留侯，你不怕皇后猜忌？留侯也会怕的，他怎么会愿意见我？”戚夫人道：“留侯虽然睿智非常，善于自保，但是事关国体他一定会站出来的，你去了一开口就说明来意就好了。”

戚夫人的侍女佩兰出宫去了，大半日方才回来，戚夫人一看见她满脸失落，就知道这事儿没戏了，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留侯还是不敢见你对吧？”佩兰点点头，道：“我连留侯的大门也没进去，留侯家人说留侯自从在皇帝面前乞归了骸骨，已经病得不轻，早已鹤鹿南山，和赤松子清修去了，实在是找不着，还是请戚夫人恕罪。”戚夫人道：“这事儿因我而起，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之罪也。可叹留侯还以为我是淑房争宠的宫闱事儿，这不行，我绝不能做这个罪人，我要去见皇后去······”佩兰讶异地惊呼一声：“夫人，你疯了吗？······夫人恕罪，佩兰只是护主心切，因此，口没遮拦了，该死该死。”戚夫人淡淡地回道：“佩兰，你别介意，你是我一起从故乡定陶来的故人，我们就是生死与共的好姊妹，我能把你当御人看吗？不要多心。”

佩兰哭起来，道：“近年来，吕后整个人都变得专嫉妒杀，外面人都知道，韩信、彭越都遭在她手中，傅夫人和籍孺也让她毁了，她是个心黑手辣的人，手眼通天，身边都是爪牙党羽，满朝文武都对她趋避不及，何况我们这些女流？这一回，皇上突然冷落我们淑房宫，不用问都知道是她所为，我们就是躲她还来不及，现在夫人怎么能惹火上身，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孩子赵王打算啊。”戚夫人听到这儿，顿时就噤声了，只有仰看头上的藻井殿瓦，暗自太息不已。就这样在烦闷中捱到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她忽然听得未央宫紫薇殿鼓乐齐鸣，声震天地，急忙招来佩兰道：“你去打听一下，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正宫里鼓乐大作？”佩兰喏一声，自去了片刻，就急匆匆回来，急急报道：“启禀夫人，是倭人梅鋗夫妇在拜辞皇帝，皇上加恩，让典客刘泽礼送出长安宫正阙，这会儿已经出宫去了。”戚夫人听了大惊失色，再问：“难道皇上真的将未央宫前的一亩三分地赏赐给了他们，用白茅包土和皇玺国书为证，然后让他们回国了？”佩兰回答：“是啊，这事儿千真万确，别说是朝堂，就是满长安的三街六井的百姓都知道了，皇上还说这是盛事儿。”

戚夫人急了，道：“佩兰，你随我去长信宫见皇后去，”佩兰听了大惊问：“夫人，你这是鬼迷心窍了，自己往坑里跳？”戚夫人咬牙道：“你且听我说，这事儿太大了，玩忽不得，因我而起，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快，梅鋗已经出京，启程回倭国去了，再迟就来不及了，就会铸成大错。”佩兰含泪敬佩地看了戚夫人一眼，上前替她理红妆，然后义无反顾地奔长信宫而去。她们来到长信宫前，就看见御人云儿和新晋的夫人管夫人上前来了，管夫人阴阳怪气地招呼道：“哟，真是贵客啊，戚仙女儿今天怎么足履红尘了，皇上那儿有空吗？”

戚夫人看了管夫人和云儿一眼，脸色庄重地说道：“臣妾因有国事要见皇后，依照周礼端庄不媚，不敢轻忽，皇后是一国之母，汉宫主人，没有理由因公不见臣妾的吧？”云儿回道：“因公要见皇后啊，当然可以，但要在情理之中，光有理是不够的，我们主人她身为皇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从来不事治容，身为天下妇德旌表。她哪会住在宫室里不事稼穑，寄生虫一样享福？这会儿正在园囿里，种下了黍米青苗，在薅草呢，太阳大，夫人你还敢去见吗？”

戚夫人眉头也不皱一下，道：“臣妾要见皇后，一定要见，快点引路吧。”云儿和管夫人对视一眼，挤眉弄眼一回，叫一声好，就在前引路，离开了长信宫，一路到了御花园里的一处神秘的园囿。果然到了一处田园，但见那半亩青苗，数畦黍禾，只是那杂草也疯长了，周遭林木森森，深邃阴冷，蝴蝶蜻蜓乱飞，哪儿有什么吕后在？也不知道戚夫人被她们带到了什么神秘的地儿？能否得见皇后？凶吉如何？这倭人海归，带走了长安未央宫茅土的事儿如何结局？欲知后事如何，敬请阅读第三十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