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颀倒没想过祝均安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他生活里。
他当然无心听顾桐唠唠叨叨地讲她的“奇遇”和“火眼金睛”,一个自己曾经的疯狂追求者伙同自己最信任的哥们儿在眼皮子底下骗了自己,如果这是真的,那已经足够让人恼火了。
她,或者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这是他目前关心的全部。
至于什么老婆孩子的,简直是在开玩笑!以为偷偷摸~摸把孩子生下来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顾太太?
那只能说她太不了解她口口声声说爱的男人了。
顾颀自听东东说完,就兀自在沙发上坐着,并没有给顾家母女任何回应,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但是表情并不和善。
“喂,你游魂儿呢?快给个说法啊,什么时候去芜市把她们娘儿俩接回来?”顾母一再催促。
顾颀突然站了起来,大步往门外走去,“妈,这事儿你别管了。我今儿不在家吃了。”话音落时已经不见人影。
“这个逆子!你、你,什么叫我别管了,你给我回来说清楚!”可是回应她的却是汽车发动机的轰轰声。
顾颀发动车子拐出家门立马拨了个电话:“在哪儿呢?”
电话那头的韩涌被这冰凉的语气弄得一愣,感觉后背凉凉的,不知所以地报了自己所在的俱乐部名字。
那是他们经常去的一家,顾颀听完后只咬牙切齿地说了句“等着我,十分钟到”便挂断了。
飞车来到俱乐部门前,顾颀挥手支走了殷勤迎上前来的工作人员,掏出电话拨通。
韩涌对于他不直接进来反而让他下去的行为感到很奇怪,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不过还是乖乖地出了门,带着一丝好奇。
待到了门口,便见顾颀的车停在正门口,他探头瞅了瞅,看见驾驶位的车窗开了大半,顾颀正转头看着他:“上车!”凉凉地撂了两个字,车窗便缓缓关上了。
他识趣地转到车的另一边,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还没坐稳车便嗖地开了出去。
一路上顾颀并不与他说话,只是把车开得飞快,他也看不出这是要带他去哪里,憋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了,陪着笑道:“我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痛快点说出来嘛,怎么学会女人那套你猜你猜你猜猜猜了,嘿嘿。”
顾颀终于有了点反应,依旧是凉凉的语气回道:“不知道什么事儿是吧?我想过一会儿你应该能想起来。”
说完又安静下来。韩涌碰了一鼻子灰也恹恹地往后一仰不说话了。
顾颀不跟他说话,他只得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风景”。可是越看越纳闷,等下了高架他总算看明白了,这是去他之前工作的那家位于市郊的私立医院的路。
车子停在了和那家医院隔路相望的绿化带旁,顾颀打开车窗,指着对面的医院,问道:“你在这儿工作的时候,我托你办过的事儿不多吧?现在给我一件一件地想,看能不能想起来今天我是为了什么找你?”
听他这么说,韩涌还有什么需要想的,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一桩。毕竟这过命的兄弟托到自己头上的事儿办不圆满的还真不多。
要说能让他给出这种反应的,那估计只有那一件了。
要说这件事儿其实是件大事儿。
可是过着这些年没被提起,他还真以为就像当初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说的那样,这件事以后会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会消失在他们的世界,于是渐渐也就淡忘了。
现在看来,淡忘只是自己骗自己,不得不承认,这事儿一直是心头的一根刺,是自己一味地想忽略而已。
他也不知道当初怎么那么容易就被一个小姑娘给“威胁”了,又或者是因为那女孩儿明明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还坚持昂着头用那双满含乞求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样子太过让人唏嘘,总之,他就是做了那么荒唐的事儿。
那是大概三四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彼时的他为了处理一个棘手的病例连轴转了好几天,好容易告一段落后得了两天假,于是那个时间他是正窝在家里睡午觉的。
睡得头昏脑涨之际,被一通电话吵醒了。
昏昏沉沉地接起来“喂”了一声,就听到顾颀明显情绪不高的声音:“在睡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电话那头继续说道:“赶紧收拾收拾到你们医院来,有点事儿拜托你,我等你半小时。”
听到顾颀用了“拜托”两个字,他不得不硬撑着起了床。一边洗漱一边忍不住吐槽,这人真逗,明明是拜托人家还限定时间,真是妥妥的使唤惯了人的资本家德行。
一路压着超速的边缘疾驰,总算及时赶到了目的地。
在停车场跟顾颀碰头的时候,很诧异地见到他后面跟着一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小姑娘眼睛已经肿成核桃了,可也能看出长得极是漂亮。
她流了那么多的眼泪,整张小~脸上都布满泪痕,但却并没有发出哭声,甚至表情也不见太多痛苦,好像是因为已经哭了太久而有些脱力了。
这静默流泪的画面看得向来怜香惜玉的他直心疼,跟顾颀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出声安慰道:“这是怎么了?谁生病了?没事儿,现在医学这么昌明,肯定治得好。要是国内水平达不到,让顾少给弄美国治去,快别哭了。”
小姑娘愣了愣,顾颀脸色更黑了。
“你怎么那么多话。她怀~孕了……”顾颀话还没说完,又被韩涌接了去:“嗨,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激动成这样……”
“韩、涌!我让你来不是跟我废话的。我公司突然有点事儿需要处理,正好你们医院你熟,帮忙带着她去做掉,谢了啊。”见韩涌愣住了没什么反应,他又补充道:“交给你了。”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他一走,气氛顿时更加奇怪起来。
韩涌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小姑娘也愣愣地看着他,这才理顺了思路,敢情这是推他来当刽子手呢。
不过哥们儿这么相信自己,孩子的事也是大事,以他对顾颀的了解,他是不可能要孩子的。长痛不如短痛,大不了自己安排个妥当的人,再给多买点补品补补吧。
想通了之后,他无奈地冲着小姑娘笑笑:“没办法,你也别怪我,我只是受人之托,走吧。”
那姑娘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不走,也不说话,无声地流着眼泪。
他无奈,想伸手拉她走又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僵持了一会儿,他叹口气败下阵来:“咱们先认识认识吧。我叫韩涌,汹涌澎湃的涌,在这家医院工作,神经外科。是顾颀从小到大的邻居,光屁~股一起玩大的,嘿嘿。你呢?叫什么名字?”
静默了一会,女孩儿终于出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叫祝均安。”说完便没了下文。
韩涌只得继续苦口婆心。
跟她说这孩子可不能生,顾颀是个没人性的,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的,劝她趁着还年轻早点另做打算等等等等,总之为了劝小姑娘配合他的“工作”,直把顾颀说成了六亲不认的冷血恶棍。
说了半天,口水都干了,人家姑娘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反正还是那反应,一动不动,愣愣地盯着他默默地流眼泪,他终于也不耐烦了,恨恨地转身:“这都什么破事儿,老子不管了!”
潇洒地走了五百米,又生生顿住,不太潇洒地转过头往回走来:“我说姑娘,您看我冤不冤呐,这大好时光的从被窝里被揪起来搀和你们这点儿事,你就当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当然也是为了你自己,跟我去吧,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保证不疼。你看成吗?”
祝均安终于有了反应,幽幽地道:“韩……大哥,那你说我的孩子冤不冤呢?他好不容易来到我身边,你让我怎么能……怎么忍心……”
说着便哭出声来:“你看、这样行吗,你就告诉他,说我已经把孩子打掉了。我、我还有两个月就要毕业了,我一毕业就、马上就回家,我家在芜市,离这儿很远很远的,我、我再也不回来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他、和你们的世界里,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撒谎的,从来都没撒过谎,真的……求求你,好不好?”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一通,祝均安紧紧地盯着韩涌,那乞求的眼神衬着红肿的眼睛和满脸泪痕,说不出的凄楚,让人无法直视,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所有的请求。
韩涌忍不住在心里骂娘,顾颀这孙子真欠揍,把人没毕业的小姑娘肚子搞大了已经够禽兽了,还这样对人家,就算不想要,那好歹也该好好哄哄什么的吧。
正感慨间,只见祝均安忽然转头往停车场出口跑去,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小姑娘跑得挺快,这一追就追到了马路边。
祝均安在十字路口处停了下来,转身对着他:“韩大哥,今天,我和我的孩子一条命。你如果不答应,那我如你们的愿,这就带着他彻底地离开。”
韩涌被镇住了,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见得多了,可是祝均安那决绝的语气和表情却让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在耍那套把戏。
大概是真的太爱这个孩子了吧,他想,那自己今天就成全了这份母爱吧,以后的事儿他就管不着了,希望顾颀那混蛋能好好珍惜这姑娘。
送祝均安回了学校,才知道她是津大~法学院的大四学生。
下车前,祝均安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韩大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示我的感激。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也不用说再见了吧,我保证我们不会再见了。你保重,真的谢谢!”
说完便拉开车门下了车,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没有给他插嘴的机会,他还想问问这事儿到底算怎么回事儿,自己要怎么回复那个混蛋呢。
他郁闷地回了家蒙头就睡,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郁郁地等了几天,是兵也没等来水也没等来,他乐得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还是又过了几天,再一次在一个聚会上见到顾颀的时候听了他一句:“上礼拜那事儿谢了啊,回头咱哥儿俩单喝。”他才知道,看来祝均安是真的骗了顾颀。
他欲言又止了一阵,终究不知道如何开口,烦躁地想着那就先这样吧,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这一拖就拖了四年,终于又被问起。
他也没打算糊弄,直接问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况?我只知道那天她冲到马路上就要跟孩子同归于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尸两命吧,后来把她送回去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以为你们会处理,谁知道你们那是笔什么烂账!”
听了他的说法,顾颀稍稍平静了一点,但终究还是气不过,用微微讥讽的语气道:“你说还能是什么情况,嗯?”
韩涌想了想:“那不也挺好的嘛。”顿了顿,表情有些复杂道:“你还能真的一辈子都不结婚不要孩子啊。我记得那女孩儿,叫什么来着,祝均安是吧,是个不错的。”
话音刚落,久违的拳头就落在了脸上。
“这是今天刚见你就想给你的,我忍到现在。别再逼我揍你顿狠的!”顾颀脸色铁青。
韩涌被揍得火气也上来了:“呸!他~妈~的关我什么事,你的破事儿以后再也别来找我!”说完气冲冲地下了车,狠狠地摔了车门。
顾颀依旧面无表情地坐着,微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
不一会儿,车窗被敲得咚咚响,他头也没回地打开车门锁,只见韩涌悻悻地坐回副驾驶:“妈的,连个车也打不着。”
顾颀只冷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他接着问道:“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顾颀微眯着眼定定地看着前方,食指微曲敲打着方向盘,过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地回道:“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