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晏云栖一直想要唤醒亚伦,但是当亚伦真的醒转过来,这样注视着他,他又忍不住从心底生出对未知的恐惧,一时呆立在原地,连手中的铁管掉在地上,他都恍然不知。
亚伦浅浅地弯起嘴角,在这肮脏的水里浮了起来,保持着与晏云栖差不多一致的高度。
晏云栖并不算矮,而他现在浅算了一下,若是加上巨大的鱼尾,亚伦的身长大约有接近三米。
果真是神话生物啊。
正当晏云栖还在出神时,亚伦的鱼尾开始猛烈地甩动起来,“砰砰”地拍打着水箱的玻璃壁。
“晏……晏教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沙哑,不知是不是这浑浊的水影响了他的声带,“交易……你考虑得……如何……”
他微微眯着双眼,似乎是为了避免水里的脏东西进入眼睛,但这样一来,反正像是他在专注地望着晏云栖的眼睛。
晏云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与他对视。
亚伦略带着痛苦地轻笑。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一个愿望,”他继续沙哑着声音,“只要你……帮我,放我回……大海……”
他的最后两个字,好像带着奇妙的背景音,让晏云栖仿佛闻到了大海的气息,被海风吹拂着额前的碎发。
这句话好似有蛊惑力似的,让晏云栖都险些立马开口答应了。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我没有什么愿望。”
一边说,他一边思考着如何才能解救亚伦。
他并不需要亚伦满足他什么愿望,只是单纯地想要帮这只漂亮的人鱼脱离困境罢了。
“是吗?”亚伦保持着高度,轻轻绕着玻璃水缸的内壁绕了一圈,仿佛在努力增强自身对这水质的适应度。
“当然,我希望家里人不再催婚,”晏云栖突然想到家里信件,颇为无奈地说道,“但你不可能造出一个人来与我结婚。”
“也不……不是不行……”亚伦停了下来。
大概因为长效抑制剂的作用还没失效,他的双眼逐渐显得无神,身子慢慢地往水底滑落着,立马就比晏云栖矮出了一截。
晏云栖急忙又上前,靠近了玻璃,一只手拍在玻璃。
亚伦努力眯着一只眼睛:“其实……我和你结婚,也不是不行。”
他说完,整个身子已经沉在了水底,又昏迷或者沉睡了。
晏云栖眼看着亚伦又如同死去般沉了下去,脑袋里才恍然“嗡”了一声,似乎才听到亚伦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顿时,在这无人的、潮湿的、阴暗的地下室,他的耳根免不得一寸一寸红了起来,一时间都忘记离开,就静静地呆立在原地。
亚伦这人,哦,这人鱼,都这种状况了,居然还是这样的性格。
“喂,晏教授,你怎么了?”
突然,晏云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他这才猛地醒过来,看朝身后。
原来是弗洛里安。
这位有着浓密黑发和褐色眸子的年轻科学家,在实验室统一配备的衣服外,套了一件宽松的外衫,装束颇为奇怪。
弗洛里安双手在外衫上擦了擦,然后掩住了鼻子:“那只变异的比目鱼,我准备好了,可以直接解剖了,等着你呢。”
说完,他歪头去看沉在肮脏水底的亚伦,嘴角抽了抽:“死了吗?”
“应该……还没有……”晏云栖低声道。
“别管他了,我们先去解剖那条比目鱼,你不知道,我都想要我的实验报告与论文要怎么写了,这次一定又能在国际顶级学术期刊发表!”
弗洛里安越说越兴奋,推揽着晏云栖往外走。
就在离开地下室的最后一瞬,晏云栖回头望向了远处的玻璃水箱。
水箱的底部,依旧是一团黑色的鱼影,丝毫未动。
而在晏云栖离开、地下室所有的灯光都熄灭后,沉在水底的亚伦,双眼依旧紧闭着,只有嘴角轻轻弯起。
他动作实在太轻微了,几乎与此前毫无差别,任何人看到,都会以为他还在昏迷之中。
回到实验楼,晏云栖换上了统一的衣服,与弗洛里安一起到了实验室内。
已经被彻底麻醉的比目鱼静静躺在潮湿的实验台上。
正常的比目鱼有着扁平的身体,而两只眼睛长在了身体的一侧。而这只变异的比目鱼的眼睛也是只长在了身体的一侧,只不过它的眼睛不止两只,而是整个半边的身子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眼睛,像是光滑的身上布满了莲蓬子。
晏云栖皱了皱眉。
“有点恶心。”弗洛里安嘴上这样说着,但手上已毫不客气地拿着手术刀,切下了比目鱼的尾巴。
尾巴上的鱼眼爆裂开,流出浓稠的液体。
晏云栖胸腹间的不适感更甚,险些吐了出来。
弗洛里安注意到晏云栖此时脸色已经苍白,双眼通红。
他连忙放下刀,脱下手套,拍了拍晏云栖的后背,帮他顺气:“晏教授,你还好吗?”
“大概是在地下室待久了,那里面腥臭味太重了。”晏云栖想了想,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里面的空气的确令人不适,”弗洛里安颔首,“要不,今天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多谢。”晏云栖也没有推迟。
毕竟,他现在这种状况,也的确不适合做精细的解剖工作。
战后的世界虽然出现了大量的变异动物,但比起正常的动物来说,总量还是比较少,况且海洋中的变异动物抓捕十分困难,而浪费是可耻的。
回到专属于自己的房间,晏云栖仰面靠在了沙发上,双目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他想起在来斯诺瓦岛的路途中,每一夜都能听到歌声。
但到了这里之后,夜晚显得无聊且安静。
因为亚伦如今不在他脚下的房间里唱歌了。
而正想到这里,晏云栖突然一下愣住,整个人从沙发上腾起。
他快步走到阳台上,望着无垠无边的大海。
午后的大海,原本应当是明亮透彻的,但此时,它深蓝近黑,无法洞透。
——就在那大海中,有海之歌者,开始低低地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