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芷大步走进魏来房间的时候,他正穿着一条蓝色的印花沙滩裤,瘫倒在床上打手机游戏。看见魏芷不请自来,他立即防备地坐起,眉毛一拧,满脸嫌恶地说:
“谁允许你进来了,出——”
话还没说完,魏芷一巴掌已经落到魏来脸上。
魏来被一巴掌打懵,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魏芷举起了手中的那块小小的黑色针孔摄像机。
“这是什么?”她一字一字地说道,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魏来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原本已经在脸上蓄积的愤怒,就像决堤的水库一样,瞬间消退了下去,
“这……那……”他毫无心理准备,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他妈怎么知道……”
魏芷不听他狡辩。
要等到证据链确凿才判案的是警察和法官,她什么都不是。
魏来的惨叫声引来了看店的王琳和房间里已经睡下的魏杉,王琳还想着问一下魏芷为什么动手,魏杉已经用力推开魏芷,挡在了他的宝贝儿子身前,怒喝道:
“魏芷!你最近越来越过分了!这是你的仇人还是亲弟弟啊!?”
狭小的卧室里一下子站了四个人,魏芷和魏来明明站的是同样的边角,但看着挡在中间的魏杉和王琳,魏芷觉得被逼入墙角的只有自己一个。
“这就是我的亲弟弟做的事——在浴室里放摄像头偷拍我。”魏芷拿出那已经被她攥热的黑色摄像头。
王琳震惊地望着她手里的摄像头,魏杉只是略微吃惊地扫了一眼,然后马上询问魏来:“是你放的吗?”
“关我屁事,我不知道!”魏来马上喊冤。
“你看,你弟弟说他不知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他放的?”
魏芷拿出手机,按下110三个数字,然后把手机屏幕对着三人。
“魏来,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考虑,你是自己承认还是警方提取到摄像头上的指纹再承认。三、二——”
在最后一秒钟,魏来涨红了脸,冲着魏芷大叫起来。
“你打啊!你打吧!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家是什么家庭,让季琪琨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我们所有人是个什么货色,我看他还会不会娶——”
王琳急得双手放不下来,两边相继安抚。而魏杉已经面色大变,一巴掌扇歪了魏来的头。
“你骂谁呢?你老子也是货色?!”
魏来捂着脑袋缩在墙角,只有眼神仍恨恨地瞪着对面的魏芷。误伤了魏杉导致挨打,接下来的话他谨慎了许多。
“你以为我想做这种事?”魏来咬牙切齿道,“都是让你逼的!你不是傍了个有钱人吗?只顾着给自己花钱,对自己家人这么抠门,真不知道爸妈养你这么大做什么!”
“再怎么样也不能走歪门邪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王琳紧皱眉头,小声呵斥道。
“你闭嘴!就是因为你没教好孩子,所以他们才会有这么多冲突!”
魏杉眼睛一瞪,鼓胀的金鱼眼里满是暴戾,垂着的双手因为耐性即将告罄,已经用力捏成拳头,青筋在那张有着狰狞怒容的脸上蔓延。王琳的身体霎时僵硬,再想为魏芷说些什么,已经没了勇气。
不光王琳,就连魏来和魏芷,也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绷紧了身体。在那一刻,先前的争吵已经不再重要了。
长期生活在暴力之中的人,身体会在挨打前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以减轻即将到来的疼痛。这是魏家除魏杉以外每个人都习得的本能。
即便她的心灵已经不再恐惧魏杉,但那深深铭刻在骨血之中,成为一种本能的恐惧,还是会在突然的时刻,卷土而来控制她的身体。
但她不会再输了。
魏芷的双手慢慢紧握,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他人赋予的疼痛带来的是恐惧,而自身给与的疼痛带来的是清醒。
她直视着魏杉的眼睛,缓缓说:“我嫁不成季琪琨,我还可以有其他出路。你们呢?你和妈的贷款谁来还?魏来这样的废物,如果没有季家照拂,他这辈子还有什么希望?”
“你说谁是废物?!”魏来的身体从墙角挺了起来。
魏杉的表情陷入了思索。
片刻后,他一脚踹在魏来身上。
“向你姐姐道歉。”
“啊?”
“道歉!”
不等魏来缓过神来,魏杉的拳打脚踢已经雨点般落了下去,魏来被打得措手不及,僵硬地愣在原地。
他的身体已经比老去的魏杉要强壮许多了,但经年累月留下的阴影和惯性,让他依旧如十几年前一样,只会条件反射地抱住头,单方向承受魏杉的暴行。
“妈!妈!姐!姐姐!救我!”魏来惨叫。
王琳如一尊泥塑人偶,木在原地,脸上微弱地闪动着恐惧。
“够了!”魏芷忍无可忍。
魏来是个混账,但不代表她会看着他遭受父亲的虐打而感到快意。
眼前的一幕,一切都令她恶心。
“……够了。”魏芷说。
魏杉停下手脚,喘着粗气看向魏芷。
魏芷看着魏来:“你在其他地方安了摄像头吗?”
“没、没了……”魏来蜷缩在墙角。
“……再有下次,我直接报警。我不会在乎你有没有案底。”魏芷说。
她推开王琳,转身走出魏来的卧室。
一米二的阳台前所未有的压抑和狭窄,她拿起自己的包和手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小芷,这么晚了你去哪儿?”王琳焦急的呼声从身后传来,魏芷还听见了她踉跄追来的脚步。
她没有回头。
仅仅今夜,仅仅此刻,她需要抛下一切,离开这个遍布毒液的沼泽。
途径一个臭水沟的时候,她把从换气扇后扯出来的针孔摄像头扔在地上踩得稀碎,再用脚踢进了臭水沟里。
然后,她拨通了季琪琨的电话。
“我能不能去找你?”
电话一接通,她就问。
半个小时后,黑色的添越停在了路边。有着无数蚊蝇环绕的老旧路灯洒下昏黄的灯光,季琪琨从车上走下,只一眼就发现了隐藏在夜色中的魏芷。
她抱着双膝坐在一条公园椅上,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季琪琨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面庞,看见的是一张泪迹斑驳的脸。
他蹲下身,目光与魏芷平视,右手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你可以尽情依赖我,”他柔声说道,“因为,我才是世上最爱你的人。”
……
交往一年多,季琪琨还是第一次把她带回家。
他住在江都市房价最高的小区之一,鹭岛府。穿着西装,身形笔挺的小区迎宾二十四小时站在玻璃房内,宛若迷宫一般的地库里停满百万级的豪车。
而江都市这一年的非私营职工平均工资才五万多,折合每月平均工资四千多,扣除五险之后到手只剩三千多,而私营职工所得,就更少了。
像她,税前还能有接近四千的月薪,税后再扣除五险,连上个三千都够呛。
她要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买得起那样一辆豪车。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分岔的呢?
就职?高考?初中?
还是从出生那一刻起,每个人的命运就已经天差地别。
魏芷不知道答案,但她不甘心。
季琪琨在密码锁上快速按了几下,推开门请魏芷进去。
“家里有点乱,别介意。”季琪琨笑道,“冰箱里有咖啡和矿泉水,你想喝点什么?”
“水就好。”魏芷说。
季琪琨走向开放式厨房的中岛,而魏芷开始打量季琪琨家中的布置。除客厅和洗手间以外,其他房门都无一例外紧闭着,门上都安着和大门一样的密码锁。
他们常去的那家五星级酒店套房里,有宽阔的落地窗,似乎每天都有专人清洁。每一次,上面都能清晰映现出她和季琪琨重叠的影子。
她从前不知道季琪琨为何钟爱那家酒店的套房,现在她知道了。
他喜爱的不是那家酒店的设施和服务,而是镜子。
季琪琨的家中,镜子是一项重要的装饰品。无论魏芷走到何处,都有一面镜子锁住她的身影。
冷冰冰的月光从落地窗外洒进,再由无数镜面折射,整个冷灰色色调为主的家中,飘散着四分五裂的月光。
季琪琨拿着从冰箱里取出的矿泉水走了回来,拧开瓶盖之后递给她,魏芷接过塑料水瓶,冰镇后的寒意透过掌心侵蚀着整条手臂。
她慢慢喝了几口。
“感觉好些了吗?”季琪琨专注地看着她。
“……嗯。”
“我永远都在你身边,宝贝。”季琪琨神色温柔,嗓音低沉而充满魅惑,“你只要依赖我就好了。”
魏芷贴上冰冷的落地窗,右手正好落在远处一座灯火辉煌的大厦身上。隔得那么远,那么不真切,让人错以为平凡之躯也可以掌控世界。她的右手慢慢收拢,喉咙里溢出忍耐的声音。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之前总是去酒店,没有带她回过家。
她一向乖巧识趣,这正是她最终能迈入这里的原因。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魏芷已经悄悄起床。
她悄悄关上卧室的门,目光扫过寂静的四周,墙上的异形镜面中映出她的身形。怀着某种好奇心,她将手放到其中一间紧闭的房门把手上,自动感应装置让输入界面亮起,她看着数字面板,思考季琪琨会用什么东西来作密码。
片刻后,她松开把手,走向厨房的中岛。
大理石台面上纤尘不染,角落放着一袋用封口夹夹着的全麦麦片,冰箱里也有开封过的纯牛奶。
判断出季琪琨通常的早餐是什么后,她开始着手准备。
被她随意放在台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一个陌生电话出现在屏幕中。魏芷知道对方是谁,将手机设置为静音后,手机屏幕朝下放置不管。
但那个电话,依然破坏了她内心的平静。
她的时间不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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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