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可以回去吧?”季琪琨握着方向盘,对她笑道,“我还要去画廊处理一点事情,等完事就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饭。”
季琪琨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在小区门口将她放了下来。
魏芷目送着添越远去后,没有立即走入小区,而是在小区外的花坛边坐了下来。
她再次拿出牛皮纸袋里的文件查看,怎么看都不得其解。
不得已,她拿出手机,拨通了许久没有拨打过的王琳的电话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王琳紧随其后的惊喜声音,让魏芷眼前浮现出她在杂货铺里满脸喜悦和忐忑的脸。
“你和他的网贷现在还欠多少?”魏芷挥去脑海中的想象,开门见山道。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王琳迟疑。
“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挂了。”
魏芷的威胁一出,王琳连忙给出了答案。
“是四十多万……大概是四十多万。我们一人欠了二十多万。”
从她不自信的语气来看,自逾期以后,他们两人都破罐子破摔,许久没有查看过自己的贷款信息了。
这几年,光魏芷记得的,警察就来过她家八次,每一次都是为了驱赶暴力催收的社会人员,魏杉也几次因为欠债不还,被催收的人蒙袋子狠狠打过。
但到底是法治社会,除了泼点红漆,暗地里揍揍人以外,催收人员也不敢弄出人命。虽然已兴起裸贷,但好在王琳有杂货铺可以担保,魏杉有房产可以担保,魏芷也有稳定工作,谁也没走到裸贷那一步。
因此,日子虽然难堪,但勉强过得下去。
“你们没还过?”
“这……这哪里有钱来还……”王琳慌张地说,“小芷,你不会是想要帮家里还贷吧?你有钱的话把自己的贷还了就行了,不用管爸爸妈妈,妈这里也在努力为你凑钱……”
“没其他事了,挂了。”
魏芷狠下心来挂断了电话。王琳之后又马上打了过来,依然被她挂断。如此两次后,王琳终于放弃了。
魏芷起身走到路边,拦下一辆空出租,开门坐了进去。
“去哪儿啊?”乐呵呵的中年司机扭头问道。
他的生活一定很平静美满吧。魏芷看着他的脸,不禁心生羡慕。
“去征信中心。”她说。
……
征信中心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人在办理业务。
魏芷要办的业务在自主柜台也能办理。她放上自己的身份证,选择了查询征信。
她一共借了十三家网贷,其中纳入征信的有四家,贷款金额和时间都是准确的。在查询记录概要中,显示了她被查询的次数。其中本人查询一次,也就是这一次。其余金融机构的查询有数十次,想要知道季钟永是拜托哪家金融公司调取的征信报告很难。
既然征信中心的记录没有问题,问题就应该出自季钟永获得信息的渠道上。
是谁在帮她?目的又是什么?
魏芷退出登陆的系统,收回身份证走出征信大厅。
门外艳阳高照,八月末的太阳威力更甚,被烈日照到的地方,一切都反射着白晃晃的光。魏芷抬脚走进刺目的阳光下,皮肤上依然带着征信中心的寒气。
她回到家时,季琪琨还未回来。
魏芷走到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前,开火烧了一壶水,然后从橱柜里拿出自己的马克杯,往里倒了一包速溶黑咖啡。
等待水烧开的时间是无聊的。
独自一人身处上满锁的房间,好奇心也会更加旺盛。
卧室隔壁的房间应该是书房,魏芷搬过来以后,季琪琨曾在那里加过班,她听到过里面传来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她走到那扇房门前,唤醒了密码锁,试探着先后输入季琪琨和自己的生日,都失败了。再输入卧室的密码,同样如此。
魏芷担心第三次输入错误会造成一些后果,放弃了尝试。
几次数字输入,让她想起了在那张相册上看见的日期,1991年。那时候季琪琨大概五岁,他的家庭尚还完整。
季琪琨很少说起他的父母,单纯只是因为太早失去他们吗?
怀着某种疑惑,魏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在手机上输入了照片背后的名字。
季谦蔚——
“我父亲在我八岁的时候,因肇事逃逸进了监狱,或许是不堪狱中的折磨,半年不到他就自杀了。”季琪琨是那么说的。
出现在搜索页面上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杀妻碎尸冲马桶,季谦蔚面对镜头谈笑风生。”
“自称爱妻子、临时起意杀人的季谦蔚,多次翻供还要求精神鉴定。”
“江都杀妻案迎来结局,季谦蔚畏罪自杀。”
烧水壶正在炉子上将开未开,细密的水泡翻腾的声音柔和而静谧,蓝紫色的火苗时不时窜出壶底,舔舐着水壶边缘。火苗下,隐有焦黑痕迹。
魏芷点进最后一篇报道,找到了死亡原因。
“当日凌晨3点左右,季谦蔚用打湿的卫生纸捂住自己的口鼻,一个小时后被工作人员发现异常,但已窒息身亡。”
她看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没有发现大门的密码锁悄然无息地打开了。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从身后抚上了她的脖颈,指尖划过皮肤,虎口扣上脆弱的命脉,那只手只是静静地扣在那里,并没有用力,依然让魏芷浑身汗毛倒竖。
有一个人,紧贴着沙发站在她的身后。
魏芷僵硬不动,皮肤上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你已经知道了啊。”季琪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平静。
燃气炉上的烧水壶忽然发出了尖锐的声响,沸腾的水波在壶中冲撞。
季琪琨的手离开了她的脖子,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抚摸。
魏芷立即起身看向他,季琪琨关掉了火,提起烧水壶,将滚烫的热水缓缓倒入马克杯中。清澈的白水混合了杯中的咖啡,迅速变得黝黑。独属于黑咖啡的苦涩气息充斥着寂静的房间。
“家里有饮水机,你怎么还是用水壶烧水?”季琪琨温声道。
“……我习惯了自己烧水。”
“饮水机烧水更安全。”
季琪琨端着马克杯走回客厅,将热气腾腾的杯子递给她,笑道:
“……安全最重要。”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魏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沉默地接过马克杯,里面的开水让马克杯的杯体也变得温热。分明是熟悉的黑咖啡的香气,魏芷此刻却只闻到了入骨的臭气。
杀妻。
碎尸。
冲马桶。
那扑鼻的腐尸臭气和下水道恶臭,仿佛已经灌满了整个空间。
“你怕我?”季琪琨看着她。
“不。”她条件反射地说出迎合他的话语,连自己都未曾料到,“我不怕你。”
“那你生气吗?因为我瞒着你?”
魏芷迟疑了。
“那就是生气了。”季琪琨牵过她的手,他的体温一向偏低,此刻更甚。
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
面对面的时候,魏芷更能清楚看到,季琪琨的脸上没有丝毫因为撒谎暴露而引起的慌张和歉意。那张脸上,除了优雅平和的微笑,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我没告诉你真相,是因为我知道这会吓到你。”他说,“因为你还不成熟,做事也很冲动。你看,你现在已经被吓到了。”
魏芷想要说点什么,刚一张口,季琪琨已经接着说道:
“我瞒着你,也是不想你因此对我感到害怕,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你如果答应我,理智看待这件事,我就把之前的事全都告诉你,好吗?”
季琪琨的谆谆善诱好像恶魔的蛊惑,他虽是在请求,但并不允许拒绝。
“……好,我答应你。”魏芷说。
季琪琨露出了微笑,他继续说道:“我八岁那年,父亲的确入狱了,但不是肇事逃逸。就像你在新闻上看到的一样,他做了不可原谅也无法挽回的错事,他让我一次失去了两个亲人。虽然他已经以死谢罪,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免用有色眼镜看我。我不想让你知道真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他是他,我是我。不是说我们有血缘关系,我们就会做一样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小芷,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
“我一直觉得,如果世上有人能给理解我,那最有可能就是你。因为你最清楚,父母的罪责不该由子女来承担。”他定定地注视着魏芷的双眼,“如果当初没有申请到助学贷款,你父亲连大学都不肯你去读。拥有那样的父母,你却依旧坚强地长大成人了。”
“我的父亲虽然犯下了可怕的罪责,但我付出了我的全部来爱你。我是那么爱你,愿意从残酷的世界手中保护你。”
“你和我,都恰好证明了家庭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他抚上了魏芷的脸庞,眼中露着深情。
“知道了这些,你还愿意和我结婚吗?”
唯有这个问题,根本用不着思考。
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必须前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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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