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眉眼带笑,看上去和蔼可亲,但仔细一看她的笑十分僵硬,而且她那浑浊的眼中好似突然有了些奇怪的亮光,看起来十分诡异。
崔小菜发现她停下来了,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正要从她袖子里钻出个头看看情况,却被硬生生按了回去。
双鲤浅浅一笑,不再看她,径直上了楼。
刚进房间,崔小菜就挣扎着从她袖子里钻了出来,兀然,它倒抽了一口冷气。
双鲤将门合上,转过身,立时知晓它为何这般了。
这间屋子漆黑且十分狭小,最角落靠墙放置着一张床,床很奇怪,最前面自床顶引下来厚厚的幕帘,其他三面被木板封的死死的,活像一具棺材。床的对面有一架屏风,屏风上画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虫子,密密麻麻地画满了整个幕布,这种感觉就像是看见一块扔在地上许久的腐肉爬满了蛆虫,让人心生不适。
屋子里没有一丝风,她感觉自己好像进了什么怪物的肚子里,闷闷的,快要喘不过气,目光所及之处,不是灰的就是黑的,没有一片亮眼的地方。
不,只有一处,那是他们面前的一张靠墙摆放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三支红色的香烛,不知是否是这屋子衬的,这香烛看起来格外艳丽,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在香烛后有一个牌位,她走近一看,那居然是个空牌匾,那这是在供奉什么人?还是说……这是为她而留?
“崔小鲤,我觉得此地十分不祥,不如我们走吧。”
“你没听方才楼下那老婆婆说吗?外头可不比里面安全。”
“可我觉得那老太婆就挺吓人的,应该不是人,至少我没感受到她有呼吸。”崔小菜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碰”的一声,窗户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紧接着,鲜红的血将那一片浸透。
双鲤走过去,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黑鸦,活活撞死在了这扇窗棂之上,它的死状极其惨烈,内脏几乎都要撞出来了,红掺白的血肉透过黑羽漏了出来。
她试探着想要打开窗叶,却是怎么也推不开。
这扇窗户被钉死了,不知因何原由,外头那些东西进不来,也冲不开那一层看起来极为脆弱,纸糊的窗叶,而且,这窗户上布满了抓痕,且还有些干涸灰败的血迹。
看来,不止一只鸟抑或其他东西在这里撞死过。
“崔小鲤,你真的要住在这儿吗?”
“这窗户被施了法力,外头的东西进不来,你也看见了,外头的雾那么大,在外头休息岂不是羊入虎口?”
“可是……”
双鲤看着那只畏畏缩缩的猪,笑道:“崔小菜,你可是灵猪,能不能有点出息,整日与鬼打交道,你还怕什么?行了,忙了一晚上,我可是困了,你爱睡不睡,我去休息了。”
她朝那棺材一样的床走过去,正要掀开乌黑的厚重的帘子,忽地视野之内的静物好像有什么地方的东西动了一下,她扭过头看向却床对面那架屏风。
这些虫子方才就这么大吗?她记得这些虫子方才很小来着,密密麻麻的,现在怎么感觉突然大了许多?
她看了一会儿,猝然笑了一声,像是看出了什么名堂一样绕着那屏风来回走动,好似真的被它深深吸引,不知疲倦,走得毫无章法,口中时不时蹦出一两声奇怪的声音。从外面看上去,她就像是一个信徒,在进行某种神秘诡谲的仪式。
崔小菜看着她这奇怪的举动,以及那屏风上好似在蠕动的虫子,头上渗出冷汗,离得远了些,小心唤道:“崔、崔小鲤,你中邪了吗?”
双鲤身子一滞,脖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僵硬地扭过去看它,面色发灰,眼中一片白,没有瞳孔,“咯咯”笑了两声:
“好肥的肉……”
“啊!”
伴随着这一声惊呼,“砰”的一声,一只黑猪翻着格外明显的白眼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晕了过去。
“……”双鲤无言片刻,耸了耸肩将瞳孔翻下来,走过去将它提起来,十分嫌弃:“怎么这么不经吓,以后改名叫你崔小怂得了。”
她走到床边,费力地掀开帘子,将崔小菜扔了进去:“还行,没有浮起灰,至少床还是干净的。”
她将随身带着的招魂铃拿了出来,放在枕边,又取出一张符咒贴在床头,这才安心闭眼。
*
“啊啊啊——!!!”
“铃、铃、铃、铃……!!!”
一阵凄惨的尖叫和急促响起的铃声将床上的人惊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啥?!!”
崔小菜猛地飞起来,惊慌失措的乱叫,“咚”的一下,飞的太用力直接砸到上方的木板上,磕得它眼冒金星,眼泪差点要涌出。
双鲤揉了揉眼,撑起身子,按住招魂铃,声音立时停了,她半耷拉着眼皮看着崔小菜像个傻子一样团团转。
“行了,没发生啥,就是钓到‘鱼’了。”她打了个哈欠。
“鱼?”崔小菜听到她的声音冷静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双鲤摆了摆头:“出去看看?”
她将枕边的招魂铃和符咒收起来,便掀开前头厚重的帘子,走了出去,只是起身时没注意到那个揣在袖子里的纸鹤掉了。
她看着那边被困住的东西,轻笑一声:“目目连,果真是你。”
崔小菜探出个头,眼前差点一黑。
只见,床对面的屏风上原本画着的虫子全部变成了眼睛,这些眼睛全都活了过来,带着血丝轱辘辘的在那转,眼睛与眼睛相连之处不再是画纸而是一堆鲜红的带血的肉,那些眼睛在看见他们时,忽地全部转过来,狠狠地瞪着他们,伴着滴滴答答的水声,像是那些白花花的眼球迫切跳出来吃了他们。
在屏风旁边的地面上趴着白日那个老婆婆,她哪里还能称作是一个人?她那些灰白的头发全部变成了红色的血丝,就像从那些眼球内抽出来的一样,她脖子上挂着的也不再是一圈佛珠,而是眼球,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崔小鲤,原来你白日不是中邪了,而是在画阵?”崔小菜恍然大悟,飞到她的肩上。
“你!你为什么会发现我!!臭道士!!!”
“老婆婆”撕声裂肺的怒吼,面目越发狰狞,“咕咚”一声,她的一颗眼珠滚落下来,眼眶仿佛一个无尽的黑洞,不停地流出殷红的血。
双鲤看着那颗眼珠,说:“这又是你从哪个倒霉蛋脸上挖下来的眼珠?”
忽地,那只滚落下的眼珠碰到了阵法结界,瞬间化为一团烟雾,消散了去。
“我要挖了你的眼睛!!吃了你的肉!!!”目目连爬在地上锤着地面愤恨地怒吼。
“想吃我的妖怪多了去了,但像你这么没脑子好对付的,倒还是头一个。你以为你那点障眼法就骗过了我,我在第一眼看见你时就看出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一串不是佛珠,而是眼珠,而且,你是不是在山里头待久了,脑子也不行了?这荒郊野岭的,一个老婆婆独自呆在这里,而且其他地方都是遍布灰尘,唯独这一间屋子干净无尘,是个人都会怀疑的好不好?我要是真被你蒙骗过去,那我早就被其他妖怪吃了。”
目目连:……突然被人鄙视了。
“崔小鲤,厉害啊!”崔小菜崇拜地看着她。
“还有更厉害的,好好看着啊。”
双鲤挑了挑眉,洋洋得意地勾唇,朝最前面摆放的红烛走去。
“不!!你要做什么?!!不要动它!!住手!!!”目目连在后面撕心裂肺的大叫,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抓她,却在碰到那一层结界时被烫到,不敢再进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过去。
她抬手一扬,三支红烛瞬间被点燃,橘黄的暖光顿时照亮了这一片昏暗的地方,紧接着周围开始发生了变化。
屋子的轮廓一点点淡下去,周围的摆件除了那一架屏风也逐渐消失,无边的夜色笼罩了这里,惨淡的月光覆盖了红烛的光。
崔小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们住的哪里还是什么客栈,分明就是一个墓地!
那张床也确实真真切切的就是一具棺材,无字的牌匾就是一个墓碑,最可怕的要数那三支红烛,那根本不是供奉的香烛,而是三颗血淋淋的眼珠!
双鲤白日推门进来时,闻到那一股潮湿味时就发现了不对劲,那种潮湿不像屋子年久无人居住的潮湿,而是泥土夹杂着少许腥臭的潮湿。
“我们居然真的在棺材里睡了一整日。”崔小菜后怕地吞了口口水。
“啊啊啊啊啊——!!!”目目连突然大叫了起来,躺在地上剧烈地抽搐。
“她、她怎么了?”
“那三颗眼珠是她的本体,我烧了它们,她自然也活不了。”双鲤蹙眉,抱怨道:“真是晦气,怎么我走到哪儿都能碰见妖怪!”
不过,这倒是能解释白日里那三个巫傩为何看都不看这个客栈,直接上山了,怕是他们根本就没看见这里有个客栈,只是她那时和崔小菜太累了,神志不清,就中了这林子内的瘴气,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
骤然,魂瓶不知为何突然不安分了起来,剧烈地颤动,好似要冲破瓶子。
难不成九喜卡感应到自己的尸身了?她当即打开了瓶子,一道白光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穿过墓地,朝林子最深处飞了过去。
“不好!崔小菜!我们快跟上!”双鲤拔腿就追。
*
大雾弥漫,林间徜徉着一股死气,杂草横生,一座座枯败的坟茔在残月的照射下仿佛有幽绿的鬼火在跳动。
突然,一抹白光穿过这片坟茔朝着更深的地方而去。与此同时,在林子深处,一块凸起的土地正在颤动,好似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一只苍白削瘦泛着青灰的手伸了出来,再然后是另一只,干土一点点松动,窸窸窣窣地往旁边掉落,一个毫无生气的少年破土而出,他低着头,双眼空洞无神,站在那时弯着腰双手无力地垂落,好似是两根树枝,直挺挺的。
他的一头墨发上还沾着些泥土,披散着垂在脸前,遮住了他的面容,耳边垂挂的耳珰被一阵阴风吹动,来回晃动,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脚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脚腕上的银环仿若枷锁那般将他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阴风肆虐,一道白光猛地冲进他的体内,他直起身,一头青丝凌乱地被吹到身后,露出那藏在下方的惊为天人的脸,骤然,他睁开了眼,一对瘆人的血色眸子显露出来。
他冰冷的神情开始松动,嘴角僵硬地扬起,明明是一张仙人的脸,但此刻却充满了邪气。
他抬起手,活动了一下手腕,那对吉祥结红绳还完好地缠绕在他的手上,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飘动。
“里阿,九喜回来了。”
应是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十分干涩,但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像疯了那般,兀自笑了起来。
幽深的林间骤然传出人的说话声,声音是自那片坟茔传来的。
九喜卡半眯起眼睛,歪着头看向那边,思索了一会儿,他双手结了个印便朝那处走去,林子里窸窸窣窣地钻出了成百上千条蛇,跟在他的身后。
他走到那边坟茔边上,站在阴暗的林中,清晰地看见那边的景象,三个戴着恐怖的傩面具,身形粗犷的男人正拿着铁锹在一个墓前挖着什么,口中时不时发出一两句听不懂的浑话。
少年轻轻勾起唇,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玩物,微微启唇:“孩子们,开饭啦。”
他正要摆手让身后那群吐着信子的蛇冲过去,却陡然注意到在另一边的草丛里趴着一个穿着明黄色道袍的姑娘,正鬼鬼祟祟地盯着那三个人。
他看着那个四下探望的后脑勺,好似忽然想到了更好玩的事,双手反结印,那群蠢蠢欲动的蛇迅速一哄而散,四下逃窜,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一点声响。
双鲤看着那白日里吓她的三个人在那里掘别人的坟,目光中带着愤恨。
她原先只是想去追那个突然从魂瓶里窜出去的魂,没想到在追来的路上却目睹了这样一幕。
“这也太缺德了,怎么能掘别人的坟呢?”
“就是,就是,不过,他们好像是假的巫傩,我感受不到他们身上的灵力,应该只是普通盗墓的。”崔小鲤附和道。
“那你白日见着他们还吓成那样?”
“那不是太累了,脑子不清醒,就一时疏忽了嘛。”
双鲤白它一眼,听到那三人笑了起来,该是挖到宝了:“既然他们没有灵力,那不如我现在去抢劫他们?”
崔小菜这时被不远处林子的动静分了神,没听清她的话,猛地一回头,惊讶道:“什么?!强、强/奸?这不好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一个女子,他们三个壮汉……”
双鲤脸色一黑,一巴掌扇到它的头上:“你个耳聋的,老子说的是抢劫!”
崔小菜疼得飞起来,低声惊呼了一声,引起了那边一个戴着猴面,拿着锄头的男人都注意,又迅速被捂着嘴压了下来。
猴面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那里,啥都没有。
狗面敲了他的头一下,问:“大猴,看什么呢?”
“狗哥,我方才好像看到一只会飞的猪,黑不溜秋的,跟烧糊了一样。”
“你小子想吃烤猪了是吧?故意拿这种理由提醒你狗哥?母猪要是能飞,你都能上天!行了,赶紧干活吧,等干完这一票,回去请你吃烤猪!”
双鲤死死捂着崔小菜的嘴,等过了一会儿发现没事了,才松开手。
崔小菜一恢复自由,张口就是给自己正名:“老子是公的!”
“……”双鲤无言以对。
“崔小鲤!他们还要吃烤乳猪!你赶紧的,好好收拾他们……”崔小菜正委屈巴巴地控诉,忽地黑脸一滞,张着嘴恐惧地看着她身后,嘴唇发抖。
双鲤发现了不对劲,身边好似阴冷起来,抖着声音不敢回头:“怎、怎么了?”
猝然,一只冰凉的手拍到了她的肩上,凉气顺着肩膀那一处爬至全身,她僵硬地一点点转脖子,待看到身后之人时,瞳孔骤然一缩。
“娘啊!!诈尸!!!”
1.“里阿”一词据查找的度娘资料显示,是苗族人“母亲”的意思。
2.男主名字叫“九喜卡”,是因为男主这一苗族支系的苗姓为“代卡”,打个比方,如果男主有个堂弟,那这个堂弟就叫“××卡”,所以男主不姓九哦,九喜是他的名字,卡是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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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巫与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