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城约莫两日路程的地方有一个小镇,名为松临镇。
与京都的繁华大相径庭,松临镇并不富有,大多数都是些农户,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活,而松临镇下的溪虹村便更穷了,许多人家连基本的温饱都没有,可大家遵循祖训也不愿出去,便只能苦苦熬着。
乐家原是溪虹村里的普通农户,可一年前遭遇大变,家中父亲意外身亡,长子又因得罪了乡绅被人陷害发配充军,如今生死不知,家里便只有一个寡母孤女和幼弟,乐容便是这家的女儿。
自家中出事后,身为女子的乐容便一人撑起了这个家。
乐容有一个远房表姐,本远嫁他乡,可年纪轻轻的却守了寡,也是命运悲苦之人。这个表姐在丈夫死后不久独自一人回到了松临镇,在镇上开了个卖布匹的店,多年经营下来,生意越来越好。
乐容正是经这个表姐的介绍,认识了一个外地来的染坊师傅,那师傅时常会过来给表姐店里送布匹,乐容便趁机向他讨教染布的技艺和诀窍。
好在那个师傅也觉得与乐容投缘,又见她家中艰难,便收了她做徒弟,如此一来,他来访松临镇倒是更为频繁了。
大约学了一年左右,乐容才考虑着要自己在镇上开个染坊,表姐见她有这份决心,便前前后后替她张罗着。
有表姐帮忙,乐容在镇上赁了一间屋子,有一个宽敞的院子,且光线好通风也好,此处她十分满意。随后让她师傅帮忙在京都给她买了一些染色原料来,今年年节过后,乐容的染坊正式开业。
原本乐容母亲不同意她拿出所有积蓄去开什么染坊,家中本就艰难,再经不起任何磨难了,可乐容却坚持,她要的生活不是自牙缝中省出那一点点钱,过得捉襟见肘,一旦碰到什么事情一个家便分崩离析,就如她大哥的事,若是那时他们有钱为大哥打点上下,又岂会落到那样的地步。
尽管道理是好听的,为官应当为民,可人性却都是自私的,你没有办法让别人无条件的为你付出。
所以开这个染坊,她势在必行。
乐容出师后,对染布也有自己的想法,第一批染的货便是放在表姐铺子里售卖的,意外地竟十分受欢迎。她染出来的颜色比别家的要明艳一些,哪怕是那些暗色,也多了几分光泽,价格又公道,如何会不受欢迎。
出了几次货后,乐容的染坊名声越来越大,销量越来越好,订单也是越来越多,好在镇上并无其他染坊,不存在抢别人生意一说,倒省了不少事。
父兄在时,家里原本已经在给乐容相看夫婿了,是隔壁村的一户家境殷实的农户,家中只一个儿子,对儿媳自然就挑得细,故而年纪耽搁的稍大了些,可两家一接触,他们便看上乐容了,因乐容不仅样貌出众,懂事孝顺也是出了名的,无疑是儿媳妇的最好人选,然而婚事还未定下,乐家便出事了,那家便急急忙忙地托人回拒了这门亲。
乐容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她与那人只见过一次,也并未生出什么特别之感,结不结这门亲事于她而言无所谓。
家里出事后的乐容一人抛头露面的做生意,也无暇顾及其他,年纪硬生生耽搁大了,如今再想寻一门合适的亲事,更是难上加难,为此乐容母亲整日里愁容满面。
乐容没有功夫理会这些,如今做好生意最要紧,她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和钱财在染坊上,必然要做出点名堂。
这日夜里乐容睡不着觉,于是便干脆起身来到院里。
她在几个大染缸间来回走动着,如今天气一日日变热,染料也会有变化,她得多看着些,不能让这批货砸手里了。
突然一阵凉风吹来,乐容不禁抬起头望了望月亮,一轮残月高高悬挂在空中,今日并非十五,这样的月亮没有半点看头,可不知为何她却移不开眼,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阿容。”有人轻声唤道。
一个黑衣人突然闯进了乐容的视线里,她看清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后,嘴角浮现出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林大人。”乐容淡淡与来人打招呼道。
林荆宇飞身落下,来至她身旁,薄唇微抿,有几分委屈地看着她。
乐容无奈一笑,改口唤道:“小宇。”
林荆宇这才满意,问她道:“这个时间你站在院里做什么?”
乐容道:“明日要交货了,我不放心出来看看。”
今日是上色的最后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林荆宇的眼中浮现出心疼之意:“阿容,你不必这般辛苦。”
乐容微微一笑,道:“我不觉得辛苦。”
林荆宇轻轻叹气,心中知道她有自己的主张,他也不想以自己的想法去约束她,即便心疼,却别无他法。
乐容岔开话题,问他道:“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自他二人重逢以来,林荆宇并不会经常来看她,但少则一月,多则两月,他必定会过来一趟的,她也知道他如今有事要忙,对此并不强求,只安静等着便是。
可这月初他才来过,到今日不过几日时间。
“我要去庆州了。”林荆宇道。
乐容闻言神情有些诧异,又想到她大哥,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吗?”
她大哥便是被发配到了西北边疆,随时可能与凶恶的北蛮人搏命。
林荆宇回道:“主子派我去查一件案子,我会去看看乐宏大哥的。”
想到生死不知的大哥,乐容忍不住落下泪来,压抑着情绪道:“谢谢你,小宇,你此去也要当心。”
虽然她知道林荆宇如今的本事高深莫测,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林荆宇微微举起手,却又落下,轻声宽慰她道:“阿容你放心,驻扎于庆州城的是神威大将军,除非真与北蛮人彻底开战,否则他不会让配军去对敌的。”
若是一般的守将,为了保存军中实力,不少人都会选择让配军作为靶子去试探北蛮人,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戴罪之身,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任何损失,可神威大将军顾南楚不是这样的人,连献王殿下都曾夸赞过他,顾南楚是殿下都认可的将帅之才,更难得的是他立身也正。故而林荆宇愿意相信此人,对于苏承轩的话,他向来是百分百信奉。
听到这话,乐容安心了几分,只要不是与北蛮人对战,大哥最多是多吃些苦头,总能有命再回来。
“你此去,何时能回来?”乐容问。
虽然担心大哥,可一听林荆宇也要去庆州,她不由得又多了一份担忧。
乐容抬起头,看着身姿挺拔的林荆宇不禁微微出神,没想到当年那个追在她身后要糖吃的小萝卜头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乐家与林家都住在溪虹村,两家还相邻住着,林家有三个儿子,长子比乐家长子乐宏要大上几岁,次子与乐宏同年,而幺儿就是林荆宇。
乐容比林荆宇要大,幼时的林荆宇一见到乐容,都会甜甜的叫一声姐姐,乐容听了这声姐姐,便会自家中抓一把小零嘴给他,他这才欢天喜地的跑开。
两家小辈们的感情非常好。
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林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林父林母以及两个儿子横尸家中,唯独林荆宇一人不知所踪。
林家的事情在当时是一件大案,县里派了专员来查,可仍旧一无所获,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桩悬案,成了松临镇人的饭后谈资,时间再久些,大家便都忘了。
只是乐容每每看到隔壁院子里的空寂萧条,总在暗暗叹气,为这一大家子惋惜,也暗中祈祷老天开眼,让林荆宇安稳地活着,给林家留一只香火。
好在上苍有眼,林荆宇果然安然无恙,还学了一身的本事,虽说如今在为主子做事,可她相信总有一日,林荆宇能寻到当初杀害林家的真凶,再为家人报仇。
再重逢后,林荆宇对她却突然改了口,无论如何也不肯唤她姐姐,反倒一直唤她的闺名,乐容也曾义正严辞地与他说过这般不妥,可只这一样,林荆宇不肯依她。
乐容只能放任不管,殊不知自己在这一声声的“阿容”中,渐渐迷失了自己。
见乐容在出神,林荆宇也不打扰她,只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要用眼睛,将眼前这个沉静恬淡的面容,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中。
感受到那道炽热的目光,乐容回过神来,不禁微微红了脸,好在此时还未天亮,应当看不见,她轻声问他道:“怎么不说话?”
以林荆宇的眼力,自然能看到她微红的脸庞,顿时觉得别样可爱,却不敢出声逗她,怕把人吓跑,他收敛心神,回道:“最快也要两月时间。”
来回路上便要花一个半月时间,虽说轻功会快不少,可这样长的路途,没有必要的话不会有人傻到用轻功赶路。
乐容微微点头,叮嘱道:“出门在外,你千万小心。”
“我会的。”林荆宇笑着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