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 第36章 第 36 章

城南的牢狱，隐藏在几棵古老的参天大树之后，阴森黑暗潮湿。

洪海棠下了马车之后，提着篮子走进去，一步一个潮湿的泥脚印，往脚下一看，鞋子也是沾了许多些泥土，脚边的裙子也打湿了。

到了牢狱门口，守门的大人鹰睃狼顾，声音带着寒风，冷冽冻人，“谁？”

洪海棠递出手上的批文，“探监的。”

“探谁？什么关系？”他阴狠的盯向洪海棠，如同被毒蛇缠绕上一样。

“程千方，无可奉告。”洪海棠眼光坚毅的盯回去，好一会儿，男人还是没有放她过行。洪海棠递出其中一一小包袱包子，道：“这是我早上在街上买的包子，猜想官爷们应该还没吃早饭，便给你们带了一些过来。还望官爷给个方便。”最后洪海棠拿了一锭银子递给那男人。

陈远结果一包袱的包子，却没有接受银子，示意手下放人进去。丢了一个荷包给她，道：“防虫。”

“多谢官爷。”洪海棠对他行了一礼。

进到牢狱里面，里边更加湿漉漉的，泥地上也积满了水，牢狱里面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馊味和茅厕的便味，空气中的气味纷杂，洪海棠庆幸自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否则那得吐出来呀。里面很昏暗，特别黑，唯一的亮光是房顶上透开的天窗，这仅存的一个狭小的空气置换的小窗口却也被枝繁茂盛的树叶挡住了光亮，整个偌大的牢房全靠门口的一盏火把撑亮。

黑暗中，仿佛有一个洪湿滑的生物滑过脚边，洪海棠吓得大叫一声，差爷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骂道：“喊叫什么？”

洪海棠立刻赔罪道：“抱歉，不小心脚滑了一下，叨扰您了。您随意，保证后面不打扰您。”

“娘们？”

“喂~我们的牢狱里面居然进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娘们~”

“喔~在哪里呀？过来给哥哥看看~”

“给大爷摸摸~”

... ...

一群被关押了许久的山贼兴奋的吹口哨呐喊，眼睛仿佛发了光一样，一群人黑呜呜一团团的披头散发的扑向狱门，伸出脏兮兮的破烂不堪的双手摇摆着... ...

“吵什么吵？是不是棍子还没吃够？”门口的差爷还没出去，反而拿着火把走进来，他拿着棍子对那群土匪挥了挥，吓得他们伸回了脖子，不甘不愿怨恨的走回去坐在里边的角落处。

官爷将火把塞进洪海棠的手里，自己便出门了。

洪海棠握着火把，往里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时张望着左右两边寻找那个健硕的身影。

“程千方？程千方？”洪海棠轻声的唤道。

程千方躺在牢房的角落里正在闭目休息，衣裳已经破烂，伤口已经化脓，头发脏得糊在脸上。他恍恍惚惚的，好像看到了那个在萤火虫中欢快的玩闹的姑娘在唤自己的名字。他勾勾嘴角，亲密地唤道：“海棠~海棠~”

画面中的萤火虫渐渐暗去，而她也慢慢的融入于黑暗中... ...

“海棠，别走~”程千方突然睁开眼睛，伸手去够那本就是梦中幻想的人物，毫不意外的他什么也没有抓着。

此时，深入监狱里层的洪海棠正好听到了后面传来熟悉的紧张的叫唤自己名字的沙哑浑厚的嗓音。她立马转身掉头走回去，唤道：“程千方，我在这里，我没走，程千方，程千方... ...”

程千方彷如初醒，他没想到真的听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的声音，她拿着火把正左右逡巡的寻找自己。

“我... ...我在... ...”正准备告诉她位置，可是突然想起自己的形象，他又是紧张的拨了拨自己脏乱的头发，弄好之后却又发现自己的双手乌黑且之前伤口留出来的血迹都已经结干了块状覆在上面，他想起自己好久没有整理过面容了，铁定又脏又黑，胡子还邋遢的结在一块。他将脸埋在双手... ...

此时，洪海棠已经听清了声音的来源，来到他所在的牢狱前边，望着里面乌漆嘛黑、衣裳破烂的几个人，“程千方，我在这里。”

隔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人回应，洪海棠焦急的唤道：“程千方，程千方，你在哪里？”

“海棠，你走。这里不适合你过来，快走，快走... ...”程千方的声音透过那几个人从里边传出来。

“好，我过一会儿就走。你在哪儿？让我看看你。”洪海棠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思念，带着急切，令听者触动欲上前安慰。

程千方身躯颤动了一下，嘴唇抖了抖，想要出去，又怕自己的样子吓到她，她那么爱干净，她那么讨厌头发散乱衣裳褴褛的人... ...“你走吧，海棠。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快走。”

“不见到你我就不走。程千方，你出来，让我看看你，呜呜~你怎么样了？程千方，程千方... ...”洪海棠终究是忍不住哭了。

“海棠，别哭，我... ...我没事的。我现在很脏很臭，我怕吓到你，你快走吧，快走，我希望你眼里的我是那个在雄虎寨的我。”是那个干净明媚的程寨主，不是这个躲在黑暗角落里的脏臭的土匪耗子。

“程千方，你希望我保留的记忆是你带着其他女孩子践踏我的真心的时候吗？你要再一次辜负我吗？你怎么那么狠得下心来，呵呵~你出来，出来啊！”洪海棠拿着两个篮子，抱着火把蹲在牢狱前，伤心的说道。

过了好久，程千方还是呆在角落里没出声，也没有动作。

“程千方，你怎么那么懦弱！”洪海棠欲激他出来，可程千方仿若未闻。

“程千方，我今天又穿了那件你买给我的海蓝色的有海棠花的裙子，你看看好不好看？”转移看点，他仍然没反应。

“程千方，就算是最后一面，也让我看看你好吗？”洪海棠声音带着点祈求。

“程千方... ...”

“啊~”洪海棠突然惊叫出声。

“怎么了？海棠，你怎么了？”程千方着急的从角落里跑出来，双手抓着牢门，“海棠，怎么了？你怎么样？”

洪海棠是被一只老鼠吓得惊呼，往后撞向身后的牢房，篮子里的包子被弹出了几个。

她心有余悸，看向面前的程千方，“你这样子真丑！可是，你怎么能为了害怕让我看到这样的你而躲起来呢？我又不会嫌弃你。”

洪海棠走向他，他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躲我。”洪海棠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刚刚被老鼠吓了一跳，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程千方，不要躲我。”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了？”程千方在她一米外，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这是我一晚上没睡觉，给你做的包子，刚刚掉了几个，太可惜了。还有粥和饭，还有鸡肉。你先吃粥和包子，肉可以晚点吃，等粥好好消化了再吃鸡。”洪海棠抱着一个火把，艰难的把篮子打开展示给程千方看她努力了半夜的成果。

她掀开篮子的盖子，飘出的香味引得旁边几个牢房的人都聚集了过来，看着她篮子里的食物直流口水。

“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为我这个将死之人费心了。”程千方将她篮子的食物一盘盘的接进去，一边是作为一个将死之人给身边的人交代着后事似的。

洪海棠打断他，道：“程千方，我不会让你死的。”她眼神坚决的望着他：“以前是你保护我，这次换我来保护你。不要轻生，很快皇上就会收回成令，不处死你们的。”

“海棠，你要做什么？”程千方紧张的问道。

“我一介女子能做的不多，但是我会尽全力救你。程千方，好好活着，等着与我团聚，答应我，好不好？”洪海棠眼神恳切的看着他，想要他给她一个承诺。

可是，他程千方，一个皇上下令秋后问斩之人，什么也不敢答应。

“程大爷，我打算在京城开一间店。就叫方棠百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不可以反悔，知道吗？”洪海棠红着眼眶却还是笑着说道。

她拿起包子吃了一口，“我也好饿，能够来看你，我高兴得一夜睡不着，也没吃早饭就过来了，陪我一起吃点，快。”

“你不是很讨厌我这样的人吗？”程千方拿起包子两口吃掉一个，还扔了几个给他的牢友，然后端起粥喝着，说道。

“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洪海棠疑惑的看向他，“说话要有依据。”

“你不是最讨厌长得像个乞丐一样的人吗？”

“呵，不该记的你倒是记得牢，该记住的一点也没有记着！我讨厌那种人...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行得正站得直，有情有义，我怎么会讨厌你？喜欢和讨厌看的是一个人的品行，而不是相貌。程大爷，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程千方走近她，靠在牢门，道：“海棠，这些年我挺想你的。陈芊芊，我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事，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只是想让你在元涯镇好好过日子，不要跟我扯上关系才好。”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那个时候，虽然是为我好，这种事是不能随便开玩笑的，若我想不开怎么办？程千方，以后再也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了，虽然是假的，但我会很伤心。”洪海棠语气低落的说道。

“如果有以后，我答应你。”程千方贴近她，低声说道。

洪海棠执起他的手，道：“那我可记住了。”她将一瓶伤药塞入他的手心，又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然后塞入他的怀中，“夹着银票，看看能不能让官差让你的生活好过一点。”

洪海棠快速的踮起脚跟，对着他的唇亲了一口，道：“我不能待太久，该走了。程千方，好好活着，我在京城方棠百货等你回来。以后这家店一定会成为京城最著名的店，你不要走错门了，方是程千方的方，棠是海棠的棠。”

“海... ...海棠。”程千方一下愣住了。

洪海棠笑着跟他挥挥手，走出了那个让人透不过气的牢房。

离开的时候，她还是放下了一锭银子，希望官差能好好善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