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祁国太后诵经欺负的巫者们刚离开院子前去领赏,那些焚烧兰草的烟雾还未散尽,在宁乐宫里萦绕。
祁国国君跪在殿中,脸上虽带着喜色,可那神情却不像个活生生的人,更像个丢了三魂只剩七魄的活傀儡。
不过,大家对于国君也是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毕竟国君也曾经为祁国开创盛世,若非十五年前太后病倒,他也不会为了给太后治病而偏信如今的国师。
说来也奇,原先太后都只剩一口气了,国师愣是把她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虽然还是昏迷,但呼吸平稳就像睡着了一般。
而现在呢?太后就坐在榻上呢,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曾经生过一场大病,甚至连举手投足之间都比从前多添几分优雅。
宫廷御医为太后请完脉,更是啧啧称奇,这脉象虽然有些凌乱,但强劲有力,似有很多人的血气在其中,很好的补上了太后身子的亏空。
“娘娘凤体康健,万事无虞!”宫廷御医向众人跪在殿里的众人高声宣布着。
“娘娘此番康复,乃我大祁之福泽啊!”国师带头高呼。
太后脸上春风得意,带着十足的高傲与快意。
千百年来,她忍受着神魂撕裂的痛苦,被封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深渊里,若碰到深渊火山爆发,她便只能在沸腾的海水里哀嚎,若碰到深渊风暴,她便会被冻结在深海寒冰里瑟瑟发抖。
更别提海底深渊还有无数牙尖嘴利的海兽,她的身躯被啃噬残破便会重新愈合,下一次再被啃噬。
若非她最虔诚的信徒和最忠实的部下偷走她的一缕神魂来到人间养在这具身体里,她怕是永世不得翻身。
如今她终于突破封印,她,上古邪神灵盛,终于回来了。
太后,似乎是人间极为尊贵的身份,也好,勉强与自己合适。
“国师为哀家的病费心了,有你在,哀家甚是安心。”
“能为太后娘娘效犬马之劳,是小人的福气。”
国师额头贴地,说话的语气极为恭敬和卑微,是在场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场面,因为哪怕是面对国君,国师从来都是不卑不亢的,可今日,他却对着太后俯首帖耳甚至恨不得爬过去给她□□,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有人悄悄瞄了国君一眼,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可国君就像瞎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祁国要完了!有人在心中默默哀嚎,当然,头却埋地更低了。
远在祁国发生了什么,贺海珠一行人并不知道。
李寻鲸带着贺海珠与姜凌云回到乱流岛上的时候,珊瑚神的神殿已经坍塌,沉入海底。村民们把贺六一行人团团围住,面色不善。
为首的老者,也就是他们的村长忿忿的说:“我们好心收留你们,可你们呢?居然毁了神殿,这是渎神啊!珊瑚神会降下神罚的!”
“对,你们必须自己去海里向珊瑚神请罪,否则神明会迁怒我们整个乱流岛的!”其他村民跟着附和。
贺海珠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从小包里翻出仅剩的几个红珊瑚碎块砸到老村长的脚下,吓得杵着拐杖老头脚上的动作都利索不少。
“你们的珊瑚神已经死了,不过是个精怪,你们还将他奉为神明。什么神明需要你们用活人献祭的?”
贺海珠的话让村民们的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惊恐再变成心虚。
老村长嘴唇不停颤抖,对着贺海珠三人吹胡子瞪眼怒道:“你们……你们这些外乡人居然屠神,这下谁来保佑我们乱流岛,你们……你们该死,你们该死!”
姜凌云听着火冒三丈,跳起来指着老村长就骂:“省省吧老东西,就你那破神,它的尸块给我车珠子我都嫌小。你们杀了那么多人,只为了给这破神献祭,不如把自己的脑子献掉算了。”
其他村民见状,大声反驳道:“我们乱流岛物产丰富正是珊瑚神带来的福祉,现在珊瑚神没有了,我们吃不起饭怎么办?”
李寻鲸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那个村民,只觉得他的话很好笑,那村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别过头不去看他。
“乱流岛之所以叫乱流岛,就是你们这座岛屿周围有两股洋流交汇,两股洋流交汇带来更多的食物,鱼虾贝甲珊瑚更好生存,也会吸引更多的大鱼。这是大海的馈赠,与神明何干?”
李寻鲸的声音很平稳,却让那些村民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他们记不清珊瑚神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记得这些年他们的疯狂。
“你……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有动摇的村民问。
李寻鲸耸耸肩,说:“珊瑚神已经死了,你可以现在再去渔场看看,看看你那些丰富的物产有没有消失。”
“村长,当初是你逼着我把二妞送去献祭的,你……你还我女儿!”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女人冲出来想要推搡老村长,被一旁的壮汉拦下,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在场的人,谁家里没被迫着献祭过女儿或者妹妹?这个女人撕开了一道口子,越来越多的人悲从中来,想要冲上去找村长讨个说法。
可是人都死了,能讨什么说法呢?
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年迈的老村长被愤怒的村民打的头破血流。
贺六冷眼看着这群人,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随后带着水手们头也不回地离开原地,往潮汐号停泊的方向走去。
贺海珠刚踏上潮汐号,国师手下的两个黑袍人便找了过来,李寻鲸迅速隐藏起自己的气息,让那两个人探寻不到他的任何异常。
“贺小姐,国师有命,请你的船只尽快前往北冥归墟,中途不要再做任何停留,否则,你父亲的病可能会加重。”
黑袍人话里的威胁明晃晃的,让贺海珠原本客气的脸色也变得严肃。
“想二位大人应该是没有什么出海航行的经验,且不说我们现在不知道去往北冥归墟到底要航行多久,就算是有确切的航行时限,也需要定时上岸补给,否则我们一船的伙计们吃什么喝什么?不做停留,怕是没有命完成国君的任务了。”
两个黑袍人对视一眼,虽然两个人都穿着黑袍戴着兜帽脸部一团黑雾,但还是对视一眼,可能是特别的仪式感。
对视之后,其中一人道:“既如此,从现在起,潮汐号便交由我二人掌管,你也好,船长也好,所有人都要听我二人的命令行事,我们必须尽快到达北冥归墟。”
贺海珠知道这两个人不仅仅是练家子那么简单,甚至身怀法术,自己一个普通人是无法和这两个黑袍人硬碰硬的。
她虽然不痛快,但脸上却不能显现,只能连连称是。
不过,她心里倒是有了别的计较——自己是不会法术,但是李寻鲸会啊!自己好歹也是在他危难之际伸出援手了,再说说好话,让他想想办法糊弄糊弄这两个黑袍人,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于是,贺海珠敲响了李寻鲸的房门。
李寻鲸在贺海珠这里听完了方才发生的事,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把这两个黑袍人糊弄过去?”
贺海珠赶忙竖起大拇指夸张地称赞道:“聪明啊!你肯定是大海里最聪明的海鲜,我就是这个意思,知我者莫若小鲸鱼啊!”
听到小鲸鱼这个称呼,李寻鲸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可爱的称呼只有自己很小的时候,跟随在自己和母亲身边的护卫鲸这么叫过他。
但年岁已经过了太久了,母亲和护卫鲸早就于大海融为一体了,而今天,眼前的少女闪着明亮的眼睛满脸笑意的夸着自己,叫自己小鲸鱼,一股奇妙的暖意从他心里升起,他喜欢她这样叫自己。
贺海珠见李寻鲸脸上带着些许自豪地笑意,不禁感慨,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自己再加足马力多夸他几句,这事应该就成了吧!
可当她准备继续夸他的时候,李寻鲸却抢先开口否定了她的想法。
“不妥,且不说这二人身上带着奇怪的法术,万一我糊弄了他们,他们和你说的那什么国师通气,被看穿了怎么办?再说了,一个谎言要用千百个谎言来掩盖,去往北冥归墟路途遥远,这得糊弄到什么时候呢?”
贺海珠听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当即泄了气,哀叹道:“那怎么办呢?我总不能真的把潮汐号交给他们吧!”
“好办啊,直接做掉不就行了。”
李寻鲸说的轻松,就好像不是杀掉两个人,而是捏死两只蚂蚁。
“你的意思是,直接……嗯?”贺海珠一边问,一边用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对,直接杀了就行,扔到海里去,大海会吞噬一切。”
贺海珠倒吸一口冷气,她之前一直觉得李寻鲸虽然是个厉害的海中仙,关键时刻沉稳但有时候又有些幼稚和单纯。
现在呢?他说到杀人的事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俊美无双的脸上看不见一点沉重的神情。
人人都说在海上,海盗最会黑吃黑,那海中仙呢?见惯了海中的弱肉强食,也见过人类的尔虞我诈,是不是更加可怕?
贺海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原来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是个狠角色!
李寻鲸不知道贺海珠内心已经巨浪翻腾,他的想法很简单——黑袍人是国师的手下,而国师想要他的神魂,这世界上想要他神魂的只有被他封印的上古邪神灵盛,所以国师必定是灵盛的人。
如今灵盛已然借着那个珊瑚神让自己突破封印,留着两个黑袍人在身边等于给了灵盛一个寻找自己的罗盘。
自己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他没有把握能在保住潮汐号的情况下战胜灵盛和她的仆从们,既如此,这两个黑袍人当然留不得。
“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我们今晚就动手。”
“我……我们?”贺海珠都快哭出来,怎么他杀人还要带着自己啊!
“对啊,不是你要我处理他们的吗?”李寻鲸说的理所当然。
“啊……海……海鲜大人,这可是杀人啊!在我们人间,杀人是……是犯法的。”贺海珠支支吾吾苦口婆心想要劝劝他。
“我知道啊,那两个算不得人。”
“我知道凡人的命在你眼中如同蝼蚁,可你也不能说人家不算人啊!”
李寻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他扶了扶额,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那两个黑袍人,早就不是活人了,他们身上萦绕着死气,虽然会说话能思考,但其实已经死了。”
“那岂不是……我刚刚在和鬼说话!”贺海珠一声尖叫,后知后觉的她感觉自己要碎掉了。
“你冷静点,也不是鬼,这么说吧,活死人你明白吗?他们的脸上之所以一团黑雾,是因为脸上已经腐烂,谁看到都恶心。”
“真的吗?”贺海珠泫然欲泣,这也太恶心了!
“我骗你做什么?反正你晚上也要和我一起去把他们两个做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