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56章 第 56 章

古瑞德最终如何说服了纳奇尔，但他们之间的信任裂痕愈发明显了，许多人也将这件事看在眼里。纷杂不清的心思无疑再一次动摇了星螺部落原本的稳定，这愈演愈烈的裂痕为生死存亡的危机悄悄掩盖。

阿枫看着一切仿佛正在缓缓滑向崩解的深渊，再一次生出熟悉的无力感。

“在想什么？”阿伦特仍是一派平静，但他能感觉到阿枫隐隐的不安。

阿枫：“只是有些忧心……我没想到族长也会对古瑞德产生这么大的猜忌，两相不和，恐有后灾。”

阿伦特沉默了片刻，才说：“咱们能想到的，桑他们也能想到，他们会去调解的。我们交涉其中，只会适得其反，不如静观其变。”

阿枫点点头，古瑞德和纳奇尔的争端因他们而起，自然不适合由他们来调解：“我明白，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们要早做准备。”

匮乏的资源，部族首领之间的不和，还有异族乔伊卡尔在暗中搅合，阿枫向来不会只朝着乐观的方向想，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阿伦特从身后抱住他，声音变得又懒又轻：“最坏不过我们一起逃开，我带你游得远远的，谁也追不上……”

船屋小心翼翼地前行着，但完全避开躁动的海龙只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随着越来越多的海龙涌入繁殖之地，几乎每一片海域都被海龙占领。因此为了避免海龙袭击早就破损的船屋，人鱼们不得不冒险提前引开海龙，让船屋趁机穿过。

而引开这些凶猛掠食者的最佳人选，无疑是游速最快又身姿敏捷的阿伦特。

看着阿伦特一次又一次险而又险地从海龙的獠牙中穿行，阿枫的心越揪越紧。

阿枫再一次压下心中那鼓胀的怒意和发燥，他从甲板上转过身，目光瞥过不远处被围在人群中央的纳奇尔。他很难劝说自己，让阿伦特频频下水拼命的指令并非是纳奇尔有意为之，或许是出于迁怒，又或者是某种敲打。

但不论如何，阿枫都无法接受。但眼下他和阿伦特孤立无援，在担惊受怕的普通族人眼里这是阿伦特不可开脱的职责和义务，古瑞德或许是用在阿伦特这件事上的妥协向纳奇尔示好。

而至于其他人鱼，阿枫与桑和科威特之间的友谊反倒成了开口的负累。而且阿枫心中也清楚，桑和科威特也并非见死不救之辈，他们也没有推卸自己的职责。

桑走到阿枫面前，有些欲言又止。

阿枫微微松开眉头，轻轻说：“桑大哥，你不用心有压力，好好休息吧。”

桑却摇摇头：“阿伦特已经很久没休息了，我现在去帮他，你别担心。”末了，桑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族长有别的考虑……”

阿枫半晌没说话，随后叹了口气：“我心里有数，不管怎样，谢谢你。”

桑拧着眉毛，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和娥叶打了一声招呼就下水了。

这是他们路上碰到的第三条海龙，阿伦特已经将海龙引出去很远，既看不到水花也听不到什么声音，浓雾中一片寂静。但与狐尾藻的联系告诉阿枫，阿伦特目前平安无事，这也是阿枫能保持平静的原因之一。

“距离我们能离开这里还有多远？”阿枫在心里问空浮游。

自从上一次被一起从空浮游群链接中提出来后，小空浮游就蔫哒哒地睡了很长时间，最近才逐渐恢复活力。

空浮游虚浮的声音传来：“不远了……但是……”

“但是？”

空浮游抽噎一声，似乎有些害怕：“海龙的味道……多……”对于它这样还未长成的小空浮游来说，海龙是十分讨厌的生物，尽管并不在海龙的食谱上，但海龙尤其喜欢在空浮游表面摩擦身体或嬉戏，完全不顾要被挤压到快爆炸的空浮游是否愿意。

阿枫心下了然，回到房间里他拿出之前阿伦特从热泉水域摘回来的一些赤濡藻及孢子囊。最初从芙利德那得知这种藻后，阿枫本想让阿伦特多采摘一些孢子囊，说不定可以用于后续驱赶海龙。

但赤濡藻生长的水域温度极高，就算是人鱼也无法在那样的水温里呆太久。而赤濡藻脱离了高温海水，尽管有阿枫异能的滋养，这种藻类依旧难以适应，无法稳定地栽培。因此阿枫只能将目前有的十数个黑色的孢子囊安置好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潦草吃过午饭，阿伦特终于返回休息，那张对外人向来不假辞色的脸颊上难得浮出疲惫来。

阿枫快速扫了一眼，确认阿伦特没有什么很严重的外伤，拿出给阿伦特备好的食物。

阿伦特接过随意啃了几口，有些味同嚼蜡。

“情况如何？”阿枫接住青年懒懒靠在自己身上的躯干，怜惜地摸摸阿伦特的耳朵。

阿伦特将鱼干吞进肚子里，耷拉着眉眼，语气却是不以为意：“没什么特别的，那些傻大个海龙多和它们兜几个圈子就甩开了。”

若在平时阿枫还会与阿伦特闲聊几句，但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遇到突发情况，阿枫便催着阿伦特抓紧时间躺下歇息。

阿伦特也的确累了，哪怕他语气飘飘只字不提与庞然海兽周旋大半天的艰辛，也改变不了身体疲劳的事实。

星螺部落上的青壮年分为了三批，轮番划桨推动船屋快速航行。阿枫陪阿伦特浅浅眯了一会儿，就被青鱼和凯特叫醒，轮到他们去划船了。

阿伦特还在睡眠之中，阿枫轻手轻脚的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腕被阿伦特拉得紧紧的。昏浅的光线缓缓淌过阿伦特日渐坚毅成熟的脸庞，阿枫才恍然发觉他已经和阿伦特一起生活了许久。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太长时间，却已经经历了许多许多。尽管磨难与挫折如永不停歇的海浪，受伤在所难免，却也不断推动着他们向前。

门外青鱼悄悄催促，阿枫小心从阿伦特手中抽身而后附身亲了亲对方的额头，摸了摸阿伦特细腻柔软的金发，原本堆积的郁躁缓缓散去。

不论周围环境如何，他们都还要坚持生活下去。

拿起粗糙的木质船桨，阿枫和其他族人一起在统一的号令里用力向后推动水流，带着船屋在一呼一吸之间稳步向前，越过一根根狰狞石柱，淌过一片片稠郁迷雾。直至石柱逐渐沉没海中，雾气不再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丝缕熟悉的腥咸海风在鼻端引动。

在短暂的休息后，为终于能离开这危机四伏海域而高兴的族人们卯足了劲划动船桨，希望能在天黑之前告别此地，回到他们熟悉的航线上去。

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在礁石边缘海域围聚着越来越多的海龙，这些年轻的亚成年雄海龙难以在成年雄性海龙面前讨得好处，因而具有成群活动的习性，因此哪怕四条人与轮番上阵也无法驱离所有虎视眈眈的海龙。

“抓紧！”

眼见着一条海龙绕开人鱼挥舞的鱼叉，自水下猛地摆动桨状的四鳍朝着水面的船屋径直冲来，站在船边的达克尔立即预警，令正在摇桨的族人们抓紧船舷准备迎接这次冲击。

不过几秒钟，海龙钝圆的吻端狠狠撞在船屋一侧底部，猛烈的撞击使船屋一侧高高翘起，许多族人在倾斜的甲板上站不住脚顿时摔倒在地，进而滚落到海水中。

碰撞之间有落海之人不慎划破体表，血液的气息在海洋中瞬息散开，顿时令周围的海龙逐血而来。

不少族人在海中挣扎试图爬回船屋，然而血腥味引来的可怕捕食者远不止海龙。

撞得七晕八素刚刚爬起来的阿枫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落水的青鱼正往回游着，突然惊悚瞪眼，口中的叫声还未出口整个人就猛地消失在水面，只留下几片浮沫。

海面之下原本静息的触手海葵渐渐苏醒，伸长触手捕捞着落在海面上的饵食。

眼见局面变得愈发不可收拾，船屋还未摆正，一些族人已经完全不见踪影，而人鱼也被海龙缠住难以脱身。

情急之下阿枫召唤来褐巨藻抓住即将被海葵拖入口中的青鱼，抓起长柄竹刀跳下海中刺向蠕动挥舞的触枝，匹配着褐巨藻的拧动和旋转扯断了触枝将青鱼捞了回来。

沾到粘液而被麻痹的青鱼动作迟缓，阿枫托举着他爬上船舷，而在此刻海水中的阿枫陡然感觉到全身汗毛竖起，余光中划过一道冷酷的黑色。

“阿枫，快上来！”船上凯特抓着青鱼将他往上拖拽，一遍催促阿枫赶紧上来。

然而人在水中的动作与天生的海兽相比，是如此的迟钝。阿枫在看到海龙那双闪动着凶戾之气的明黄兽瞳后就立马改换身姿浮出水面去抓船舷，而褐巨藻随即传来的尖锐警告和砰然响动的水声让阿枫的本能瞬间意识到危机。

刹那之间阿枫测过身体，借住褐巨藻的摆动向后挪开一个身位，而就在此刻海龙的下一次撞击接踵而至。倘若阿枫没有及时避让开，必然会被海龙撞击船屋的巨力撞得粉碎。

然而就算如此，阿枫也被掀起的水流余波掀出很远，他在海水中被迫翻滚数次也难以平稳身体，充满气泡的颠倒视野里漆黑的海龙盘旋而过，这条并未认出船屋不是食物的海龙似乎仍然在酝酿着下一次的进攻。

远处几条小海龙正对人鱼们穷追不舍，不远处尝到血腥味的触手海蜇越发兴奋地释放触枝收割着落水的猎物。阿枫听到船上纳奇尔的怒吼，试图组织族人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阿枫吐出一串气泡，意识到落水之人即将成为弃子，但显然有这样一条进攻**旺盛的海龙纠缠，船屋寸步难行，最终只有在撞击中覆没的结局。

到处都是仓皇的呼喊，到处都是生命消散的悲哭……我还能做些什么？

阿枫忍着刚刚碰撞后的疼痛在海中摆动四肢，维持浮动的平衡，借助褐巨藻的感知和自身视力他很快掌握了方位。

船屋想要离开这片死亡泥沼，必须拦住那条海龙。阿枫定下心神，凝神捕捉海龙的行动轨迹，在海龙再一次发动进攻前从海面借由褐巨藻的位移将自己送到海龙脊背，从腰后掏出兽牙匕首试图扎进去固定。

可仅凭一把匕首难以刺穿海龙极富韧性的厚皮，若非靠着褐巨藻的吸附和固定，阿枫也早就被意识到身上有东西的海龙扭身甩出去了。

但阿枫成功打断了海龙的进攻，为船屋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阿枫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但那呼喊声隔得太远，很快被激荡的水花覆盖了去。阿枫也难以分出心神，此刻他为了不被海龙甩开或撞上礁石就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同时阿枫脑海里也绞尽脑汁地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更好的控制这条暴躁的海龙，他能安全地脱身或等到阿伦特来救他。

趴伏在海龙粗粒的后背上，阿枫突然看到了它头顶部的呼吸孔。

脑海中乍然划过一点灵光，阿枫立即行动起来。

借着褐巨藻的盘根和吸盘，阿枫一点一点朝着呼吸孔爬去，而海龙则为自己身上这个吸附的小东西愤怒不已，不断试图通过撞击礁石拍掉对方。

数次撞破的礁石擦着阿枫的额头飞溅出去，咸涩海水涌入伤口带来细密的刺痛。

阿枫依旧继续着自己的挪动，直到他的手臂可以够到那个翕动的呼吸孔。阿枫摸出放在腰上袋子里的孢子囊，然后狠狠塞进那个大鼻孔里。

捏破！

无数漆黑的孢子粉末瞬间逸散开来，将那一片的海水都染黑了，浓郁的刺鼻味道哪怕不呼吸都能感觉到。更别提阿枫还怕海龙此刻闭气没闻到味儿，愣是用匕首戳了那脆弱的呼吸孔好几下。

这下海龙顿时暴跳如雷，同时被迫噎进去了好几口最讨厌的孢子粉，头顶的呼吸孔疯狂鼓动，喷出高速且大量的气泡，咆哮着左右上下甩动着头部，再也顾不上什么狩猎了，行迹混乱地逃窜出去。

阿枫被海龙的喷嚏冲了出去，又被海龙摇摆的吻部撞飞，撞到一处礁石才堪堪停下。

好在很快褐巨藻赶来缠在阿枫身上，储存的异能流淌回来治愈着阿枫的内伤，同时带着他朝着海面游去。

好容易从头晕目眩和胸痛恶心之中清醒的阿枫，在褐巨藻的指引下浮出水面，爬上一处礁石。

睁眼一看，也不知道刚刚海龙带着他跑哪去了，眼下海面上看不到船屋和其他人。

阿枫啐出嘴里的一口血，舔着嘴里磕出来的伤口，捂着剧痛的肋骨估摸着自己这下也骨折了，慢慢找了个地方靠着躺下来。

歇息了一会儿，阿枫才有力气凝神感知了一下狐尾藻的状态。他与狐尾藻的联系变得很微弱，看来他和阿伦特之间相隔的距离有些远。狐尾藻状态不佳，但好在还活着，这说明阿伦特受伤并不严重。

阿枫松了口气，又去尝试联系船屋上的空浮游，许久才收到空浮游模糊的回响。

阿枫完全放松下来，柔软的褐巨藻匍匐在他胸腹，叶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皮肤，慢慢抚慰他的伤痛。

阿枫抛下脑子里所有的杂念，他相信阿伦特一定会来找他的，竟也没有产生什么担忧。渐渐的疲惫一起如浪潮般涌上来，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