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枫的名字来自于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相识之处,基地门口的一颗红叶枫下。他的父亲是外巡队的一个小尉官,母亲是纺织厂的工人,两个人花尽积蓄在基地里买了个小火柴盒房间,在这里生下了他,五年后又生下他的妹妹。
靠着尉官的配额,实际上阿枫小时候生活和真正的贫民相比还有一些距离,至少在冬天最冷的时候不愁吃喝,一家人挤在一起也不会觉得太冷。
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十二岁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兽潮让外巡队几乎全军覆没。阿枫的父亲侥幸存活,但失去了一条手臂,然后很快被踢出了队伍。只靠着母亲的薪水和父亲残疾人的补助配额,大家每天都吃不饱。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等父亲适应失去惯用手的生活,虫灾导致粮食减产,大雪灾又熄灭了基地外围的熔炉,食物和衣物价格飞涨。他们完全无力支撑,而救济粮迟迟不发。
为了养活家人,父母不得不的铤而走险,和其他人去粮仓偷盗,但最终却发现粮仓里空空如也。得知消息的人们愤怒地反抗领主的统治,但最终在早有准备的兵卒下被镇压。
作为领头人的父亲和母亲被当众处死,而为了彰显领主的仁慈与宽容,阿枫没有被杀死,而是被士兵抓着看着他们死去。
阿枫自那以后都不愿意看见鲜血,有时候他无比希望自己那时候也跟着父母一起死去。但是还有妹妹,妹妹被他藏起来,没有被士兵捉住。但是她还很小,没有他照顾,怎么能一个人活下来呢?
领主的儿子问他,是选择和妹妹一起无声无息的死去,还是选择阿枫留下做奴隶,他可以放过阿枫的妹妹。不管对方所说的是真是假,还是有着更大的图谋,阿枫没有选择的余地。
阿枫消失了一个星期,然后他回来了,带着很多的食物和衣服,足够他和妹妹生活很久。但自那以后,周围的人都说他成为领主的走狗,他背叛了那些反抗的人导致镇压中逃脱的幸存者最终都被杀死,他辜负了父母的牺牲,是个人渣。
阿枫突然停下了,像是燃尽的蜡烛,陷入了沉默。
阿伦特拉住他的手,紧紧地拉住,却不敢催促,他看到了阿枫眼睛里翻滚起来的痛苦,但阿枫似乎在逼迫自己去回忆,最终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有些虚弱地说:“对不起,我说不下去了……后面不是什么很好的故事。”
阿伦特怎么舍得让他勉强,他抱住阿枫,低声地说:“不用道歉,你不想说,就不说了。”阿伦特少有地感觉到歉意,他想或许他不该为了自己的私欲鼓动阿枫去面对那些惨烈的过去。
阿枫习惯了阿伦特的气息,任由对方抱着自己,肢体肌肤的接触让他感到平静:“阿伦特,在过去,就连我今天所讲的东西,我都说不出口。这就是我高兴的原因。”
“这些东西就像是堆满房间的灰尘,当我想要开始生活时它们就会纷纷扰扰地阻止我。”阿枫沉沉说,“也像是你说的,壳。并非我想要止步不前,但它们就在那里,让我无法突破。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无数的精力试图摆脱它们,有人告诉我,我并不是真的毫无感知,也不是只会伤心流眼泪的废物,我会愤怒,会勇敢,只要我将这些灰尘全部挥散。”
“你做到了。”阿伦特肯定地说。
阿枫微笑了一下:“是啊,虽然并不完全,但我做到了。朵朵今天跟我说,在我初来乍到时,我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也下定决心去完成它,最终我也获得了我想要的。当我认知到这一点时,我第一次感觉到,心满意足的快乐。”
这些快乐将会是日后他再次挑战那些阴霾时最强大的动力。当然,朋友们的陪伴和认可也是。
感知到阿枫的心跳平复,阿伦特才结束了这个有些漫长的拥抱,确认阿枫状态正常,他才有空真正去理解阿枫所说的过去。和他自己的过去不同,如果说阿伦特的过去是惊涛巨浪、连绵不绝的愤怒复仇,阿枫的过去就是缰绳绕颈、徘徊不前的绝望等待。
一定的刺激能够激发人的觉醒和愤怒,让人超越自我,但过度的刺激却会击垮人的意志,后者需要在极为漫长而痛苦的历程中不断的拼凑自我,他将会不断的成型又在不确定的怀疑否认之中破碎。成功的人自然自此成为无坚不摧的大意志者,失败的人要么绝望求死,要么就此或麻木或疯癫地苟活下去。
阿伦特自知自己是幸运的前者,自然不会轻视正在破碎之中努力生长的阿枫,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些意识到这一点,没能早点给阿枫一些帮助。但阿枫足够坚强,尽管最开始他自己也没有感知到自己行为的本质,但他的的确确在这样做着,去努力克服困扰自己的东西,获得了一个很好的开始。
“所以我现在希望,奎娜也和我一样,能获得一个好的开始。”阿枫说。
阿伦特点点头,由衷地说:“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枫舒心地笑起来,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他已经成功扫除了一部分压抑着自我的阴霾,看清了自己对继续好好生活的真切渴望。那一瞬间他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脑海里闪现出很多原本一直潜藏的想法,对美味食物的追求、对新衣的渴望、对海洋的好奇和对未来的忧虑急切,它们是那样纷扰又繁复,却组成了一个真切的人。
他这一颗流落他乡的种子,终于在发芽后生出了扎入大地的根系,未来也将带着希望奋力生长下去。
精神状态前所未有好的阿枫在得知阿伦特下午要去捕捞鲱鱼群,心中难得有些蠢蠢欲动:“你说已经找到鲱鱼群了?这么快。”
阿伦特早就看到阿枫闪动的眼睛,只觉得阿枫这样比平常活泼不少的样子很是灵动:“是啊,鱼兽们已经帮我们看住鱼群了,由于不算多,下午只要一些人乘坐小船去捕捞就行。你想去吗?”
阿枫顺从自己的心意,点了点头。
阿伦特向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阿枫既然说要去,他自无不可,还很快就和今天下午捕捞队伍的领队人说了一声,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已经组好队伍。阿枫虽然如今放开了不少,但对阿伦特这种“霸道”行径也有些哭笑不得,还是自己和领队交涉了一下。
与领队的族人一番沟通后,得知阿枫只是想要参加捕捞学习捕鱼的技巧,和那些打着加入的名头进来偷懒耍滑分功劳的家伙不一样,领队松了一口,变得十分欢迎。
坐上小木船,和周围族人们打过招呼,阿枫无奈地对海水里漂浮的蓝色人鱼说:“阿伦特,既然知道他们怕你,为什么不温和一点呢?”
阿伦特翻了个水花:“没有必要。”
“可你对我说话时就很正常啊。”
阿伦特沉默了一会儿,抛下一句:“你不一样。”然后就沉入水中不见了踪影,显然是不愿意再聊这个话题,阿枫也拿他没办法。
鲱鱼群不算远,但因为并不顺风,所以四艘小木船上的族人只能靠划船前进。大约过了近半小时,阿枫就在船上看到鱼兽们换气时喷吐出的水雾。被鱼兽们团团围住的水中央不断闪动着波纹,青蓝色的鱼脊背时隐时现。
这些鲱鱼体型较小,体长不过二十多厘米,如阿伦特所说这群鲱鱼并不多,大约在四五百条左右,应该是从繁殖鱼群中分离出来的小股。这一次采用的仍是传统的围三缺一的捕鱼方式,在外围将口袋渔网张开,等人鱼和鱼兽将惊慌失措的鱼群赶入渔网之中,再将最后一面渔网闭合。
由于鱼群不多,鲱鱼这种小型鱼类挣扎力气也不大,整个捕鱼过程十分顺利。四艘渔船接着排成2x2的队列,将装满鲱鱼的渔网悬挂在中间。领头人和阿伦特交流了几句后说,这些鲱鱼群应该是到附近的浅海浮岛上产卵的,趁着时间还早,有体力的人可以去附近搜寻一下鲱鱼卵,也是非常不错的食物。
很快一些壮年的男人就带着工具纷纷下水,鲜美味甜的鲱鱼籽是许多孩子和妇女喜欢的食物,他们很乐意给家人带回去一些额外的吃食。一些年轻的单身汉则懒洋洋地呆在船上休息,反正他们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可不愿意为了小小的鱼籽忙活半天。
阿枫考虑到自己水性不好,虽然有些想尝尝鲱鱼籽,但也仅仅只是嘴馋而已,再说或许捕捞到的鱼群里也有一些鱼还没来及的产卵,不必去和那些真正有实际需求的族人争。
而在这个时候,阿枫感觉到有一只湿漉漉的爪子摸到他搭在船舷上的手,像是那种趁着主人不注意就偷偷拿爪子勾引的猫咪。
敢这样做的自然只有阿伦特,阿枫也不在意,甚至饶有兴致地用手指摸摸那只爪子的掌心。然后下一秒,他就被抓住手腕,整个人被猛地拖下水去了,溅起巨大的水花,吓得还在船上的人一跳。
而乍然被温凉海水包裹的阿枫在海中胡乱摆动着手脚,那一刹那像是个笨拙的螃蟹,直到他看到唇边带着笑意的阿伦特从不远处飘过,阿枫才找回平衡,上浮到水面,对上族人们担忧的目光。
这下都下水了,来都来了,不如去找找鱼籽吧,阿枫要来工具,扭头就看到拉人下水的罪魁祸首正好整以暇地在水面上看他,好一副无辜的模样。
阿枫有意不理会这个折腾人的坏猫,转身向远处游去。但很快他感觉到小腿肚子上传来一阵柔软的痒意,他回头看见阿伦特轻薄的鱼尾从皮肤上扫过,而阿伦特则和自己并肩向前游动着。
那一瞬间,他们仿佛是在水下伴游的一双游鱼。
阿枫浮到水面,阿伦特的金色脑袋很快也露出来。
阿枫报复似地抬手掀起一片海水,飞溅到阿伦特脸上,笑骂到:“干什么拉我下水?”
阿伦特对这点玩笑般的水花攻击完全免疫,挑了挑眉毛:“你不想吃鲱鱼籽?”
“又不是非吃不可的东西,”阿枫将贴在额头上乱七八糟的发丝梳到头顶上去,“我的水性不怎么样,潜不了太久。”
阿伦特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水性就是要慢慢练出来的。而且……我要吃鱼籽。”
阿枫对于阿伦特这样正大光明厚着脸皮地向他讨要鱼籽的行为感到又无奈又好笑:“你明明自己就能去捞鱼籽的……”
阿伦特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我们一起去收集鱼籽吧。”然后就拉着阿枫下潜了,阿枫只来得及吸了口气就被直接带入水中,在心中小小吐槽了一下阿伦特的土匪行径。
这片靠近北方的海域中,浮岛悬浮在更深的位置,几乎是普通人潜水所能达到的极限。由于所在的深水层照射到的阳光更少,生长的植物不似海藻林那样旺盛,颜色也更偏向红棕色。这些植物上现在正缠着一层又一层黄白色的粘稠之物,远远看去好似一片一片的虫茧。
“那就是鲱鱼卵。”阿伦特朝那里指指,有两三个人正在撕扯那些黏糊糊的物质,将鱼卵刮下来。
阿枫换了口气,才跟着阿伦特下潜到浮岛,按照阿伦特的引导拿出骨制匕首撕扯开那些粘液似的絮状物,果然看到了其中聚成一大团的明黄色鱼卵,伸手将那一团卵掏出放入腰篓里。在肺中的空气消耗完之前,阿枫收集了三四捧鱼籽,然后返回水面换气。
“那些黏糊糊的是什么?”阿枫不断深呼吸着,这样深度的快速浮潜他还是有些吃力的,他闭气的时间完全比不上部落里的族人。
阿伦特跟上来查看他的情况,确认阿枫只是缺氧导致暂时有些头晕,很快就能恢复,放下心回答阿枫的问题:“那是雌鱼和雄鱼的分泌物,有固定和保护鱼卵的作用。”
阿枫看了看手上残留的粘液,抬起手闻了闻,有一股奇怪的腥味。阿伦特看着他,最终纠结几番还是说:“嗯……里面有雄鱼的精|液。”
阿枫:“……这样重要的事情最好早点说。”然后他在海水里随意搓了一下去除手上的残留物,然后把腰篓丢给阿伦特,“我有些累了,先回船上,你自己再去捞点吧。”
阿伦特笑了一声接过腰篓,对于阿枫半路撂挑子没什么意见,欣然同意。
以阿伦特的速度很快就收集到足够的鱼籽,他把满满一篓的收获递给在船上晒干衣服的阿枫,邀功似地说:“如何?”
阿枫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鱼籽,又看看仰着头睁着一双蓝眼睛看自己的阿伦特,原本调笑对方的话不觉变为了笑语:“很好……要上来歇会儿吗?”
阿伦特摇摇头,在水中转个圈:“不用了,马上剩下的人就回来了,我们也要返航了。”
果然很快其他收集鱼籽的人也都带着满满的收获,喜笑颜开地回到小船上。很快所有人调整好状态,整装待发。
回去的路上顺风,打开船帆省了不少的力气,也提早回到船屋。鲱鱼这样肉质鲜嫩的小鱼,是半大小孩子们的最爱,因此在分配上很多家里有孩子的人都选择用其他食物和别人交换。
阿枫自己留了八条鲱鱼,剩下的和别人换了一些鱿鱼干和新鲜海胆,准备晚上搭配着一起吃。
“最近鱼笼的收获不多了。”阿枫听到阿伦特说,“这片海域的鱼群也大多游走了,估计再过两三天,就要继续往水母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