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放在平时,沈长河定然是躲得开的,可几天都没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饱饭、又被毒瘾折腾得险些折了半条命,反应多少有些迟钝,这一拳愣是挨了下来。好在法尔哈德年纪尚轻、力气不算太大,最后关头又硬生生避开他的脸砸在了肩头,手骨与锁骨亲密切接触之下,双方皆是倒吸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霹雳噗隆的一阵桌椅乱响夹杂着铁链撞击的声音,两个人失了平衡从椅子上直接摔到地上,然后滚在了一处!
听见自家皇帝陛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尖叫,旁边的卫兵再也不能视若无睹,职责所在,只得纷纷上来要扶法尔哈德,却被法尔哈德高声喝止:“不用!都退回去!”
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法尔哈德身量却颇高、足有八尺多,跟鹤立鸡群的沈长河比起来竟也不遑多让;兼之他体格甚是强壮、健美,整个人趴在沈长河那瘦削修长的身体上时,居然能完完全全地把后者“包裹”住了——古铜色的皮肤对比着敌国将军那雪白得发光的肤色,活生生纠缠出一幅色彩鲜明的画作来。
也就是这一瞬间,法尔哈德忘记了自己军队惨败于沈长河之手的耻辱,也忘了自己还肩负着劝降重任这件事,脑子“嗡”的一声闷响,乱成了一锅粥。低头贪婪地嗅着对方身上清爽的皂角和药香混合着的香气,他甚是迷恋地感慨了一声,冒出一句吐火罗语来:“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沈长河听不懂法尔哈德这一句“鸟语”。他皱着眉想起身推开压在身上的少年,可手抬到一半就被锁链生生擎住了!
法尔哈德一只手拽着他手腕之间的链子向上一掀,把他狠狠地按回地上,点漆黑眸寒光闪烁,冷笑着换回了中原话:“叔叔这样的美人,实在是不该学那些市井之徒说出此等粗鄙之语——不如,我帮你闭上嘴吧。”
这样说着,他忽然低下头去,狞笑着用力吻住了沈长河的唇!
法尔哈德心里还带着气,这一吻与其说是在亲,不如说是在狠狠地咬。开始的时候沈长河还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后来干脆躺平认命,安静得像是个死人。
感受到自己怀中的人忽然安静下来,法尔哈德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错愕,怔忡着看了一眼沈长河。他本以为,自己这过分荒唐的举动一定会引起对方的极力反抗、至少也是破口大骂,却不料身下之人无悲无怒,甚至堪称平和地看着他,眸子里流露出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唯独嘴角左边破了个口子,嫩肉翻卷起来,正往外渗着血。
那是被他咬出来的。
法尔哈德愣了片刻,忽然怒火中烧:
——他分明就是根本没看得起自己,所以才没觉得这是猥*亵和侮辱!
再一联想到沈长河之前面对自己时一贯的几种态度:要么和蔼可亲,要么厉声训斥,要么满不在乎,法尔哈德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原来在沈长河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个生性顽劣、缺乏管教的孩子,仅此而已。
沈长河接下来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一点。他抿了抿没有血色的薄唇,就着唇齿之间的甜腥气息平静地说了句:“闹够了吗?”
“没够。”法尔哈德狞笑着,不客气地拧了一把对方惨白憔悴的脸:“朕还要qiang*jian你!”
他说的很大声,以至于周围站岗的禁卫军都听傻了。说完这句话,法尔哈德发自内心、酣畅淋漓地感到痛快,仿佛“强*jian”这两个字一说出来他就真的已经身体力行强*bao了身下这个该死的漂亮男人,之前打了败仗的耻辱也随之一扫而光;此时的他,可谓身心愉悦、通体舒畅到了极点。
于是,像是为了给自己打气鼓劲儿似的,法尔哈德又高声强调了一遍:“朕要把你干到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以上两句话,大概是这个高昌小皇帝从出生到现在说过的最狠、最恶毒的脏话了。沈长河坦然地看着他笨拙地脱自己的衣服,内心毫无波动。再扫一眼法尔哈德shen下平平坦坦的某处,他甚至还有点儿想笑,最后也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毛儿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身边权臣如虎狼环伺,唯有一个沈如风苦苦帮他撑着局面才得以维系至今。而这个无知、幼稚又耳根子极软却手握至高无上权力的小崽子,现在听信谗言要杀了他唯一的依靠,以及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法尔哈德并不了解沈长河的过往,当然也不会知道,当年太原城中名不见经传的大夫之所以能逆袭成为西南将军,靠的不全是权谋之术,还有人心所向。人是群居动物,他们的嘴会在权力的压制之下说谎,但脚却是自由的,知道这世上总有某个地方适合自己生活,也总有某个头领值得追随,所以才有“用脚投票”这一说。
这些年来大秦内忧外患四起,遍地流民,但凡有点儿能耐的都跑到国外去了,可他统治下的西南还是人越来越多,自然是有原因的。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大家都认为,在这乱世背景下一大群混账政客和军阀之中,沈长河还算是个“好人”。这个年头好人本就不多,有本事自保的好人更少,而有能力庇护一大群人的好人则更是凤毛麟角。
沈长河的“好”充满了历史局限性,而且带着尖利无比的锐度,仿佛刺刀上寒光闪闪的锋芒,稍不留心就要伤人杀人。比如,前任将军萧子业被驱逐出境之后,百越定北王冼普就像抽风一样地隔三差五地犯边,结果来犯的军队被他下令剿灭不说,还用铁钎子把抓到的百越兵从尾椎直穿到喉咙,整整齐齐的一排摆在边境晒了几天,让冼普慑于民意不得不老实了几年。再比如,在整个国家逆向民*族主义“跪舔洋人”风气盛行之时,是他第一个奉行“秦国是秦族人的秦国”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民*族政策,无视墟海列强制定的“政治正确”原则,决绝捍卫主体民*族应有的权益和地位,光明正大地歧视少*数民*族,也因此身边聚集了一群容易冲动、喜作炮灰的爱*国愤青。
西南边境原本没有秦族人,千百年来蛮族土司把控了地方大大小小的实权,这个问题就连第一任西南将军嬴风都没能彻底解决;到了他的手上,短短三年,土司制度就宣告土崩瓦解了,西南军政府由此才真正实现“中央集权”。至于方法是什么?很简单,煽动底层蛮族起来造反,武力剥夺土司的土地财产分给他们,土司老爷们的末日就是这群蛮族奴隶们的狂欢盛宴,同时也是沈长河“蛮夷归心”大业成就之时。
西南军政府这些政策里面,他的私心成分占了很多——比如公然歧视少*数民*族,并不是因为他多么热爱秦族,更多是为了平息民众对他“血统不纯、非我族类”的质疑,进一步扫平他往秦国权力中心迈进的最大障碍;又比如,帮着底层蛮族造土司的反,并非怜恤穷人,而是为了最大限度降低“削藩”的成本;再比如,他虽一直信仰着共和政体,但放在自己身上却又迟迟不肯落实,照样做起了独*裁者,说一不二,让嬴风时期能够自由议政的“枢密处”变成了他的专属办事机构,从此议事厅之内再无反对声音。
——当然了,比起上京总统府极为严厉的“言论管制”,沈大将军还是很开明的:至少,他并不介意民间的批评之声,还允许老百姓自由地指责军政*府、甚至于他本人。
也正是因为独断专行惯了,一见到这外强中干、没什么主意的小皇帝,沈长河才格外地看不起他。恨是谈不上的,毕竟打了胜仗的人是他,拿了高昌三千万两白银的也是他,至于自己现在这般处境则主要是因为东瀛人,跟法尔哈德关系不大。讨厌也谈不上,毕竟小皇帝比他小了接近十岁,勉强算是晚辈,他还没幼稚到跟小孩子斤斤计较的地步。
他笑,不是因为气极反笑,而是觉得这世间之事、之人实在荒唐可笑。他不在乎法尔哈德这兔崽子的死活,但也不想任由着沈如风为他陪葬——当初迦师古城初见之时,沈如风确实是情真意切关心过他的。
沈长河自己可能都不愿意承认,一直以来,他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沈如风对他不错,所以他也想对沈如风好,就是这么简单明了的逻辑。
现在小皇帝要用沈如风威胁他,他既不能因私废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如风出事——即使,法尔哈德大概率上是不会真对沈如风下手的。相比之下,小皇帝嘴里说上几句不干不净的混账话、堂而皇之地“调戏”他,都已经不算什么值得他费心费神的事了。
小皇帝说要杀了沈如风,可他甚至没亲手杀过人;同样的,小皇帝又说要强*奸自己,可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爱好,也因此直到现在都没“兴奋”起来,怎么可能付诸实践?
沈长河心里还搁着别的事情,实在是懒得再哄孩子一样地陪法尔哈德演戏。于是他忽然之间下了决心,要像战场上给这位胡来的高昌最高统治者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一样,在这里再“教育”他一次,让这小子长长记性、少用此等愚蠢的方式招惹自己。
于是他止住笑,尽可能保持态度温和,轻轻地提醒了一句:“你的属下都看着呢。”
法尔哈德停下手上的动作,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很失望地没发现任何恐惧或惊慌失措的蛛丝马迹。于是他一摆手,不耐烦道:“都下去!”
副官张牧赌气一样去了西北之后,李云凌很是过了一段耳根子平静的日子。
她已经不再像最初时那般恐惧、担忧了。比起军政府里其他几个实权人物,她的反应可谓冷漠克制,但也因此成功地没有自乱阵脚。
事到如今,百越趁火打劫的计划被她直接扼杀了,盛齐这个叛徒也揪出来处理了,可另一个王八蛋秦朗——就是那个从国府“空降”西南的秘书长,这次随军去了西北边境,看线报是已经投了敌,恨的她牙根直痒。
还有两个“叛徒”她动不得。不是李云凌不想动,而是碍于沈长河的面子不能动,否则以她斩草必除根的行事原则,这两个人早就被剥皮拆骨扔大街上喂狗了。
李云凌生平最恨一种人,就是恩将仇报的背叛者!
百越定北王并没有死心。他这些年来跟西南军政府作战也没讨到任何便宜,因而对沈长河一直心存忌惮;可如今沈长河被扣在西域回不来,西南军政府就剩一个女人统御着一大帮老弱病残,有什么好怕的?
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熟读中原典籍的冼普再明白不过了。一想到这句谚语,他就忍不住怀念起教他中原文化的那个人来:
萧子业。
他想“征讨”西南,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迎合百越内部对秦国这个曾经的“宗主国”的憎恨,以及这“憎恨”之中夹杂着的些许虎视眈眈。还有一小部分个人情感在里面,那就是他最好的朋友萧子业,被沈长河给彻底毁了。
冼普恨透了沈长河。
如果不是他,在位时期奉行“睦邻友好”政策的萧子业每年都会给百越一大笔钱款和数不尽的物资供应,这样一来他也无心挑起战争。可沈长河这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上台以来,此前的一切优待就全部废止了。
这个苍白绝美、却又狠毒冷酷的新军阀,根本就没把百越放在眼里,更没把百越人当成人来看待!
在冼普看来,沈长河是有些“精神分裂”的。一方面,他对侵犯到秦人利益的外族人、外国人确实心狠手辣,毫无人性可言;可另一方面,他对秦人百姓却是极为宽厚,甚至慈祥和善到了圣光普照的程度。正因如此,民间对沈长河的评价才两极分化——秦人人口数量占到了西南地区的百分之七十左右、整个大秦合众国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所以秦国大部分百姓才会都觉得他是个“好官”。
至于百越:这里地狭人稠,土地贫瘠,矿产缺乏,就算想学西南军政府依托自然资源发展起来都难比登天,更不要提吸引外商投资建厂了:
这是因为,百越土著又矮又小,不像秦人那般体格高挑强健,加上当地人靠天吃天养成了好吃懒做的坏毛病,也不如秦人那般勤劳能干,发达国家的资本自然不会流入;没有资本流入,没有现代工业赖以生存发展的基础设施,又怎么可能发展得起来经济和军事?
这根本就是个恶性循环!
为了争夺生存发展所需的土地和矿产资源,冼普曾亲自领兵攻打西南边境重镇交趾,结果大败而回。也正是那一次,他见到了沈长河本人。
沈长河是个性格和容貌完全对不上的人。谈判桌上,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两条长腿架在桌子上,笔挺的军服裤子配一双擦得漆黑锃亮的军靴,长发束成马尾,军帽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深邃俊美,睫毛长得有些夸张,小扇子般浓密地扑撒开来,过滤掉了他那双绿眸中的绝大部分情绪。
“停战可以,”他保持着动人的微笑,比了个数字“八”的手势,厚颜无耻地提出了一个荒诞至极的要求:“但你们得赔偿八百万两白银,充作我滇军军费。”
百越一年收入不过一千万两白银,要真这么赔,这一年老百姓喝西北风去?冼普这个向来好脾气的也没忍住当即拍了桌子:“沈长河,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先撩者贱。”沈长河敛去笑容,面无表情道:“赔款或是割地,你必须选一个,否则这仗就得接着打下去。”
当时的冼普不信这个邪,于是这一仗就真的又打了一个月。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惨败,军费也只得照赔不误、顺带着百越还不得不“开放”了安南作为两国“共建”城市和友好象征。至于这八百万两赔款,沈长河大笔一挥拿出四百万两犒劳全体参与战斗的战士,剩下的四百万两投到医疗、教育两项支出,军政府本身一分钱没留,一下子就把西南境内骂他“穷兵黩武”的声音给压下去了,来参军的年轻人也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蜂拥而至,险些踏平了招兵办事处的门槛。
乱世之中,普通老百姓到哪里都可能死于非命,还不如拼一把命多赚点银子,以后才好趁还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一番醉生梦死的好滋味。
——由此可见,沈长河此人简直就是个真正的流氓头子、土匪做派,哪里比得上萧子业那般文明友善,不但从不向他们索求什么,反而连年累月对他们大发慈善之心,只知奉献不求回报!
站在边境外山坡之上观望西南境内情形的冼普,如是想着。
这次不同,沈长河终于滚蛋了!就算没了里应外合的帮手,他也定然会让李云凌那个小娘们儿知道百越军团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