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德沃的话好像一个开关,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除了斯内普本人,他甚至没有拿出魔杖。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注视着自己的指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邓布利多也站了起来,手指间魔杖一扫,一道银色的光幕出现在斯内普面前。
他环视了所有人一圈,简洁地说:“不行。”
他虽然年纪最长,却比在场大多数人都要高,表情凝重,十分有威慑力。一瞬间,更像是他本人而不是“谋杀”他的“凶手”斯内普,成为了这大厅中的众矢之的。
“邓布利多,”穆迪说,他脸上地伤疤深深凸现出来,语调听起来在爆发的愤怒边缘,“使用死咒的人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灵魂,这是你自己说的。如果你轻信误判了人,会为此而死的可不只有你一个。”
邓布利多说:“我知道。”
“那好,”穆迪说,“你曾经说过,你有牢不可破的理由信任斯内普,相信他绝对忠诚。你可以把这句话再说一遍吗?”
邓布利多没有马上回答。他一向是一个迷雾般难以解读的人,但是此刻,好像高墙破裂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动摇神色。
“我——”他刚吐出一个字,忽然迅捷地用力一挥魔杖,大厅里一瞬间火花四溅,产生刺耳的一声巨响,好像两件极其坚硬的金属制品在近距离内狠狠撞在一起。哈利定睛一看,邓布利多之前在斯内普面前设置的银色护盾已经消失了,在离斯内普几寸的距离里,一柄闪着红光的锋锐长剑深深扎进一块圆盾里,几乎刺穿过去。
纳威的魔杖高高地飞到空中,落到邓布利多空余的手里。银色的光幕重新亮了起来。
“盖勒特·格林德沃,”邓布利多说,他眉锋紧簇,蓝眼睛里有一簇火光,看起来被激怒了,“你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不伤害这里的任何人。”
“也许我忽然觉得玩腻了。”格林德沃说,冷漠地笑了一下。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拂黑袍,坐回了原位,“也许我只是看透了你。反正你肯定会阻止,不是吗?你永远追逐在徒劳的事情后面,邓布利多,试图和堕落和解,幻想从烂泥里挖出什么宝藏。需要我提醒你这有多么愚蠢吗?”
不知怎么的,这戏剧性的插曲倒像让邓布利多下定了决心似的。当他转向其他人时,他面色已经平静下来,说道:“我在走进这个地方之前有多么信任西弗勒斯,现在也是一样。无论如何,没有发生的事不能作为证据,根据这本书做出对现在的判断是荒唐的。”
“它向我们解释关于魂器,关于伏地魔的隐秘事件的时候,你都佐证了它的真实性,并且表示对现实有所启发。”金斯莱说,他的魔杖也指着斯内普,声音很冷静,“为什么现在它又是不可信的虚构了?”
邓布利多答道:“很显然,因为现在我们在讨论一个活人的名誉。”
“可是,”哈利说,感觉声音都在颤抖,“先生,难道我们首先讨论的不是你的生死吗?”
他能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浓烈的感情,邓布利多明显也听出来了。他顿了一下,才说:“哈利,不论我们相不相信这个故事,我都非常安全,也没有损失任何东西。但这对斯内普教授就不一样了,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除非你执着地把自己和他捆绑在一起,”格林德沃低声说,“我都要怀疑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了。”
没人理会他,唐克斯说道:“可是这关系到你未来的安全。如果我们坐视不理,而你因此而产生疏忽……”
“我深深感谢大家的关心,但这并不能构成指控的理由。”邓布利多有些尖锐地说道,“即使一个巫师因为坚持自己的决定而死,这里面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我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哈利难以置信:“你是说,这是你自己的事,就算你遇到…也不要我们为你报仇吗?”
邓布利多几乎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来,好像要揉一揉额角,又收回去了。
“哈利,如果我真会在不久的将来去世的话,我一定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去做。”
他说的这些话简直没有一点道理,哈利完全无法理解。
“不,”他怨恨地说,“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一阵沉默。邓布利多忽然说:“好啊。”
他手中苍白带骨节的魔杖在虚空中往下一画,斯内普面前的银色屏障顿时消散了。
当他执着地袒护斯内普时,大家固然都十分恼怒,但当他突然放弃时,所有人也都大吃一惊。尤其是斯内普,他仿佛猛地惊醒过来,抬头紧盯着邓布利多,脸上有一种大为震动的表情,既像是难以置信,又好像是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似的。
“过来,哈利。”邓布利多说,没有看斯内普,“既然你非要为我‘报仇’,我允许你在这里攻击斯内普教授。”
哈利迟疑地上前一步,魔杖仍然在他手里。他舌头底下早已积攒了一串愤怒的咒语。但邓布利多这么说,他的漫溢的怨愤倒完全被冻住了:这太诡异了,完全不像是校长会做的事情。
他又看向斯内普,斯内普坐在原地,没有抽出魔杖,也没有对此抗议。他脸上挂着一个扭曲的微笑,哈利在他的黑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燃烧的厌恶、愤怒和仇恨。他没有说话,但哈利几乎从他脸上看到了邀请:来吧,他无声地说,动手吧。
卢平用压抑颤抖的声音念诵的句子在哈利耳畔响起。
“西弗勒斯……恳求你……”
几乎是一瞬间,哈利心里再次充满了那极端的惊痛和暴怒,他猛地把魔杖攥紧了。
“你现在要攻击斯内普教授,”邓布利多冷静的声音出现了,真实的校长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说道,“他唯一的罪证是在一个虚幻的空间里,被指控在未来背叛并残忍谋杀了我。你会这么做吗?”
“我……”
“哈利,看着我,”邓布利多说,语调几乎是冷酷的,“你能这么做吗?”
哈利看向校长明亮的浅蓝色眼睛,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仿佛能洞彻一切,看到哈利内心深处。邓布利多的面孔上没有笑意,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哈利浑身颤抖了一下。
在座的所有人都敬爱邓布利多,尽管或许谁都不了解校长的每一个复杂的想法,但他们却深深信任他,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在邪恶面前,邓布利多永远想要保护所有人。邓布利多总是原谅,总是给人第二次机会,总是相信人会变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邓布利多试图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帮助德拉科·马尔福,这个用一整个学年策划着谋杀他的学生,就因为他认为这个灵魂还值得挽救。
在邓布利多面前,哈利怎么可能公然悖逆他用生命坚持的教导,因为一件并不存在的指控而攻击一个无罪的人呢?
“不行。”邓布利多又说了一遍。
哈利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拿着魔杖的手垂落了下去。
“我知道了,教授。”他说,低下了头,“对不起,教授。”
但是这并没有平复他的心情。几分钟前读到的内容就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那样挥之不去,他仿佛亲眼目睹死咒惨绿的光束击中邓布利多的胸口,看到他失去动力的肢体在高塔边缘慢动作般坠落。而他死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哀求声也异常真实地回荡在耳畔。想到自己亲眼目睹邓布利多的死亡,目睹校长在魔杖下哀求,哈利感觉心都碎了。尽管此时和真正的校长站在宽敞的大厅里,他却不能控制地想,在那个书中的、高悬着黑魔标记的寒夜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邓布利多死了。谁能在食死徒的入侵里保护学校?谁去找回校长的遗体?从那么高的塔楼上摔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子?邓布利多是保护所有人最后的堡垒,在这个晚上,他却把一切都托付给哈利,为什么?哈利能做什么呢?他总是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一道绿光下因他而死,先是爸爸和妈妈,然后是塞德里克,未来还有小天狼星,有那天晚上倒下的,不知名的人,还有……
哈利咬紧牙关,他低头把魔杖塞进口袋里,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脸上湿漉漉的。他哭了。
“抱歉。”他含糊地说道,拉过衣袖胡乱擦了一把,感觉脸上发烧。哈利遇到过摄魂怪和火龙,被五十英尺长的蛇怪咬穿过胳膊,和伏地魔本人决斗过,还被整个魔法界的人误解成是爱慕虚荣的骗子,就算这样,他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这么多人面前掉眼泪。好在直到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为止,都没有人说话。麦格教授又揩起了眼睛。小天狼星在远处怒视斯内普。几位傲罗看起来都颇为震动,卢平面色变幻,好像沉浸入了一段痛苦的回忆。学生们仿佛都被吓坏了。罗恩伸出手,安慰地揽过了他的肩。
“我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这么说。”他几乎没动嘴唇地嘀咕说,“但是……天啊,伙计,邓布利多对你太严格了。”
哈利摇摇头,他不是被邓布利多训哭的,但他不想解释这个。他匆忙抹掉脸上的泪痕,短暂的一瞥里,仿佛看到邓布利多仍在注视他,但是他抬起头来时,穆迪说话了,校长的目光也随之转向。
“你的观点很明确了,邓布利多。”穆迪说,邓布利多和哈利严厉的对话产生了明显的影响,这位作风粗犷的老傲罗难得地有点字斟句酌,哈利有种感觉,他是在代表更多人说话,“你相信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忠诚,可以。但是,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凤凰社需要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你口头的担保在这件事情上失去效力了。”
邓布利多点了一下头。
“这是合理的。”他说。
他转身回到座位上,路过斯内普时,伸手在他肩上安慰地拍了一下,几乎再次使哈利感到怒火中烧。但斯内普看起来也并不领情,听到穆迪的话以后,他脸上的反应简直是轻蔑的。好像在说,他本来就不屑于为凤凰社效忠一样。
在座的人也都感觉到了这种抵触心理,但是碍于邓布利多的表态,没有人再发表意见。无处安放的敌意在沉默的空气里逐渐稀释了,几分钟后,有人沉闷地说道:“所以,接下来是什么内容?”
众人好像忽然找到了正事要做,纷纷找起石板,最后发现在韦斯莱夫人的扶手椅背上。
“‘德思礼一家离开’。”她明显很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困扰,有些心神不宁地念道。
1. 到这部分时邓布利多也没有理解自己在未来的计划,我想他短暂的寿命是个突发事件,大概到我们读到复活石他才会看出端倪。所以对他来说,坚持自己的信任可能也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2. 德思礼这章有机会补上,没时间的话就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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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被闪电击中的塔楼—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