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曼汀知道她在做梦,因为她十分清楚地记得,她应该正坐在库霞庄园起居室里,而非像眼下这样,穿梭于曲巷幽静之间,慌不择路地奔跑不休。可她又明白自己不得不跑,一股紧迫的危机尾随着她,她怕自己但凡慢一步,就会沦为魔鬼的口粮。
脚下的路狭窄又昏暗,远方的路悠长又阴晦,她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疲倦却已从身体浸入灵魂。她告诉自己,可以了,安全了,然而她刚这么想了一下,停了一息,便有狰狞暗影自她身后的影子中跃然而出,张开宽大的黑色斗篷将她囫囵吞没。
“曼汀?曼汀?醒一醒!”
在熟悉的呼唤声中,克莱曼汀猛地惊醒,白炽灯淡黄色的光芒恒定明亮,瞬间冲淡了梦醒后的余悸。她将视线挪到爱人的脸上,正对他一双温柔的灰眼睛,情绪也立竿见影地平复。她把自己投进他的怀中:“亲爱的,你回来了!”
“这是做噩梦了吧。”卢修斯轻声猜测,手往她脖子一探,果然是一片湿热,满是虚汗。
“嗯。”克莱曼汀应了一声,把他抱得更紧,有些犹豫地问:“修斯,你觉得我的梦境可能是某种预言吗?”
卢修斯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先谨慎地反问她:“你梦到了什么?”
克莱曼汀大致讲了一遍,他沉吟片刻,又宽慰一笑:“你既没梦到明确的地点,也没看到什么关键人物,是预言的可能性不大。这应该是你一时心理的演绎。怎么?近来遇到什么棘手又急切的麻烦?”
“……是的。”克莱曼汀小心翼翼地给出一番半真半假的说辞:“我比你提前三天回来,昨晚去参加了个沙龙。我在那里……看到了——主上。我用的另一副模样,他没有认出我来,但以防万一,我提前离开了。”
“沙龙?谁举办的?”
“巴里伯爵夫人,在附近的小马尔梅松城堡。”
“哦,巴里伯爵,那也难怪。”卢修斯并无疑虑,反而面露了然:“据说主上前阵子继承了一座庄园,最近跟法国麻瓜政府打交道,希望把它从地图上隐去,从此归入巫师的地盘。他给巴里伯爵夫人这个面子,应该是为了让她丈夫使使劲,尽快帮他通过申请。”
克莱曼汀启发式提问:“你知道主上的庄园在哪儿吗?”
“在普瓦图沼泽附近吧。刚刚去世的普瓦图女侯爵曾经的领地就是普瓦图-夏朗德大区。”忽然联想到什么,卢修斯不由一笑:“《霍格沃茨,一段校史》记载,萨拉查·斯莱特林来自一片沼泽,分院帽也这么唱过,现在主上也出身沼泽,说起来既是巧合,又是冥冥中注定。”
“在普瓦图么……”引导话题失败,克莱曼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才好。伏地魔在巴黎西郊拥有一处私产,或者说第二处,恐怕很多人都没想到,越和他身家近似,比如卢修斯,越会灯下黑。
“所以——”卢修斯没忘初衷:“你做噩梦是因为意外看见主上?”他揉了揉她细软的银色长发,又低头亲了亲:“其实,也不用这么紧张吧?我们到目前为止,都是在为最坏结果做准备,落到现实中,总会有盈余。纳西莎透露的那些,可能仅仅是主上一时兴起。你有一阵子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就渐渐把你抛到了脑后。”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个实例:“或者类比一下贝拉特里克斯。几年前她跟过主上一段时间,也亲自指导过她魔法,食死徒里没几个人有此殊荣。后来她跟罗道夫斯订婚,主上率先送上贺礼,还答应为他们主婚。主上的事业乃至生活中,没有留多少空间给女性。这不是单单针对你,曼汀,或者贝拉特里克斯。”
“是吗。”克莱曼汀咕哝一句,一时间倒无从反驳。这和她迄今为止对食死徒的印象不谋而合。但她的危机感还未解除,因此打算换个方式劝说,比如找个机会,让卢修斯亲眼看到伏地魔与他们近在咫尺的庄园。有另一副模样赚来的回旋余地,她完全可以在隐瞒昨夜遭遇的前提下,让卢修斯跟她一样警觉起来。
是的,从决定修改白天那名司机的记忆起,她推翻了之前让卢修斯知情的决定。唯有伤害已经发生,她才有资格用被害者的身份上博取同情;如果只是有惊无险,那只能证明她的疏忽大意。她还想在优秀的爱人跟前给自己留几分面子。
“好多了吧?”卢修斯颇有暗示意味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起去洗澡?”
“不,不要!”克莱曼汀立即摇头。再洗就是今天第三次了,她哪怕爱干净,也没到这地步:“你自己洗吧,我去露台上吹吹风散散汗。”
“也行。”卢修斯也不失望。他追求的是一生一世,不贪图这一晌欢愉。
卢修斯出差结束,不等于忙碌结束,从次日起,他几乎一直早出晚归,让克莱曼汀带着他外出散步以发现伏地魔府邸的计划落空。更让她大感不妙的是,三天过去后,一封从英国寄来的信函抵达库霞庄园,通知她于七月十七日,也就是大后天晚上,出席斯莱特林的内部毕业晚宴。
“我也知道,这晚宴只是推迟并非取消,最近主上在法国这边的事务总算处理完了。”卢修斯看完克莱曼汀递给他的信后一脸疑惑:“可你为什么会受邀?”
克莱曼汀耸耸肩:“我也不明白,这不要你帮我解答,你反而问起我来了。”
“众所周知,这个宴会只针对即将升入五年级并具有加入食死徒潜力的学生,或者刚被批准加入的毕业生,但我十分肯定,你不在今年标记的名单上。”卢修斯手指点着膝盖,一边分析一边推测:“除此之外,与会的还有部分老牌成员。我今年没有得到通知,倒是听说卡罗兄妹要去。难道主上不认为你已经和卡罗家族彻底断绝关系,依旧把你看作他们的家属?”
“那也应该由卡罗兄妹转告我,像三年前那样。”克莱曼汀指着信函末尾黑魔标记的图鉴:“而不是直接联系我。”
卢修斯揉了揉眉头:“确实,那就和卡罗无关了。可是——不应该啊,你是我的女友,主上一早知情,你理当被归入家眷的范畴,一般不参与集会,也不会接受标记。这样一来,你到底用什么身份出席晚宴?”
“信上也没说清楚。”克莱曼汀趁机提议:“要不,我不去了?”
“不行。”卢修斯直接否定:“还没有人能拒绝主上的邀请。而且我经常受主上召唤,到时候我怎么帮你解释?不能说你不愿意参加,可撒谎骗不过摄魂咒。”
“好吧,我去。”克莱曼汀别无选择。
“放松点,我的曼汀!”卢修斯搂住她的肩膀宽慰道:“说不定只是走个过场。晚上别喝酒,眼见没什么要事了,便尽早回来。”
“嗯,知道了。”
“还有两天多的准备时间,足够新做一套礼服,我这就写一信预约,找个接私人订制的裁缝上门/服务。”
“好,听你安排。”
无论多不情愿,七月十七日这一天如约而至。直到克莱曼汀出发,卢修斯都尚未着家。这一天是星期一,想必周末堆积起来的家族事务和魔法部公务,正让他忙得不可开交。启动随信函寄来的门钥匙时,她还在考虑,自己要做些什么能帮上忙。毕业至今,她没多少就业的头绪,那么即便不以成为家庭主妇为目的,她这个女朋友,也该替男朋友分忧。
不是食死徒,也就没有资格知道伏地魔庄园的具体位置,直达目的地的门钥匙是唯一交通工具。她一出现在一座气派的大门外,刚好一架飞天马车哒哒落地,先她一步由男仆牵引入内。她立即认出马车为卡罗所有,因为三年前她也在马车上。
为了避免和卡罗兄妹撞上,克莱曼汀在庭院里走得很慢,等宴会厅有音乐声传出,她才到管家老汉德那儿签到,低眉顺眼地混入人群中。她披散着长发,又特意选了一身灰蓝色的中袖长裙,样式简单朴素,几乎能当常服,这是之前她和裁缝争取许久的结果。
今年伏地魔没有以曾让受夺魂阵控制的她惊艳的方式出场,甚至她偷偷观察一圈,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她拿挑选宴会提供的自助点心为掩护,四处走动,听人交谈,终于得到答案。原来伏地魔会迟到一个小时左右,本该最先举行的标记仪式也随之延后。
克莱曼汀小小地松了口气,刚准备挑个角落小心藏着,不料余光扫到阿莱克托正朝她的方向看。眼见她有走过来的意图,克莱曼汀立即拉住一个路过的侍者,询问他洗手间在哪里,装作急迫地转身就走。
卡罗兄妹之所以在她自逐出家后没再对她采取什么行动,恰如之前帕金森对他透露的,她后来也亲自向卢修斯求证了,他确实用了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搜集了阿米库斯前几任女友的信息,总结出他的喜好,和一名小有野心的交际花达成私下协定,助她混到阿米库斯身边,一边迷得阿米库斯色令智昏,一边暗中挑拨阿莱克托和即将嫁进卡罗家的杰思敏·格林格拉斯的关系。三男一女乱成一团,杰思敏为此还流过一次产,让这对亲生兄妹罅隙渐生,哪还有心思出手对付她?
不过经验表明,阿莱克托对她的厌恶毫不掺假,即便麻烦缠身,只要遇到为难她的机会,阿莱克托一定不会错过。这会儿她完全不想和这个显然不怀好意的堂姐对上。她到目前还没确定,是否如卢修斯所言,伏地魔已经对她失去兴趣,再让阿莱克托搅合进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数。
从洗手间出来后,克莱曼汀悄悄回了宴会厅一趟,确认伏地魔预计抵达的钟点不变,重新找地方躲清闲。有过在这座庄园迷路的前车之鉴,她没敢乱走,径直顺着一座回旋楼梯,上到远离一楼宴会厅的顶楼,面对巨大天窗坐到台阶上。
没料到今晚的宴会要这么度过,她独自坐着十分无聊,忍不住打了几个呵欠。若不是为了在伏地魔面前露个脸,证明她没有对他的邀请置之不理,别说早退了,她根本不想来。
她托着脸发了会儿呆,又揉了揉眼睛,数了会儿星星,用各种小动作消磨时间。她其实也不是厌恶社交反感聚会的人,可接连两次,因为同一人,她都无法真正参与其中,以致既是遗憾也是无奈。
钟楼敲钟八下,晚上八点钟了。克莱曼汀深吸一口气,起身整理头发和衣服,以近乎奔赴刑场的心情,扶着扶手下了一个台阶。
然而下一秒,她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一条形同鬼魅的黑影从天而降,仿佛御风而行一般,视玻璃天窗为无物,轻盈无比地降落在楼梯间的平台上,漆黑的长袍随之坠地,仿佛夜枭收拢了翅膀。
漫天星光下,伏地魔仰起头,对着克莱曼汀,微微眯起眼睛:“来迎接我吗?没迷路,真难的。”
“我……”克莱曼汀下意识地想否定,却觉得这样比被误会更糟。在他承办的宴会上私自离席,是对他的不尊重。她一时间左右为难,在他的注视中只想败退,却忘了自己还在楼梯上,脚跟因此生生受了一绊,让她一屁股坐回台阶上。
“呵——”伏地魔轻笑一声:“无需激动。”他抬起手,像召唤小动物一样抖了抖手指:“过来。”
“主上……”克莱曼汀咬牙照办。楼梯上有地毯,她没摔多严重,脚步拖沓只出于慌乱的心态。
“拿着。”伏地魔脱下旅行斗篷,丢进她的怀里,抬脚走在前头。
“啊,是!”克莱曼汀手足无措地接住。
“哦,对了。”他脚下一顿,又回头问道:“分手顺利吗?”
“什、什么?”克莱曼汀脑袋一蒙:“分手?”
“那就是还没分。看来给你留一周时间还不够。又或者——”伏地魔意味深长地说出另一种可能:“你还想嫁进马尔福家?”
克莱曼汀愈发一头雾水,他到底自说自话些什么?是什么给了他她该和卢修斯分手的认知?
“我不确定卢修斯大不大度,但我不是。”伏地魔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毕业了,长大了,还需要我再提醒你几次?你当初信誓旦旦,如今也选择以后跟着我,那就尽快和他断个干净。再给你一周时间,够不够?”
“主上——”克莱曼汀硬着头皮表示:“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她脸上的迷惑与紧张一目了然,伏地魔端详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点头:“我高估了你的聪明劲儿。哦,不,是你低估我了。”
他迈开长腿,三两步上到克莱曼汀的高度,以身高优势,把她整个人完全罩在阴影里。克莱曼汀打了个寒战,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数日前那场噩梦的最后一幕。
“法国,巴黎,七月十日的夜晚,小马尔梅松城堡。”伏地魔放低音量,如同魔鬼在呓语:“你难道觉得我认不出你吗?”
视线落在她脖子的白水晶项圈上,他眉毛一挑,隐有些不满:“说了让你用红碧玺给自己做一套首饰,你父亲的手艺,你这是落下了?”
克莱曼汀惊慌地倒退,这次没有撞上台阶,却被墙壁堵住退路。她垂死挣扎地故作不解:“您、您说什么呢?我不,不明白……”
“行了。装睡无伤大雅,装糊涂何必呢?”伏地魔从衣兜里取出一只怀表,在底部一抹,转出一块透明圆片,举到眼前比了一下:“亲手做的小玩意,能看破魔法伪装,比卢修斯的手杖好用。打从偏好泄露起,无数金发女郎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转悠,我总要保持警惕。”
“不可能!”克莱曼汀立即否认:“我没有伪装,那也是我的本来面目!”
“承认了啊。”伏地魔满意地点点头。
克莱曼汀拔高音调:“您诈我?”
“没有,我本来就很确定。”
“可我没有伪装……”
“是,你没有自己伪装,但自然伪装了你。你的另一副模样,是血统赋予你的,不是吗?”伏地魔屈指敲了敲她的榆木脑袋:“特殊魔法血统的强弱受月相影响。你那副模样,若我所料不爽,会随满月出现。既然你兼有两副,那必要分出一主一次,一真一伪。”
求知欲暂时压过其他情绪,克莱曼汀忍不住向他追问:“我用另一副模样,您说是我是伪装,说明它是次是伪?”
“只是相对而言,毕竟虽然血统觉醒,你却依旧属于人类。血统因为月相对你造成改变,让你暂时向祖先看齐,这也可以算一种伪装,但终究不能长久保持。”
“怎么不能长久?我坚持过半个月呢!”
“那不是还不到一个月?度过一次满月到满月,你就知道为何不能了。”
克莱曼汀霎时间无言以对。其实她只是下意识地回了嘴,她自己的血统她会不清楚?早在十七岁血统觉醒之初,她已有所感应,长期使用另一副模样会对她造成一些不可估量的影响。
“我记得,三年前,我们谈论过你的血统。”伏地魔用手指卷起她的一绺头发:“我曾判断你是主种,你说奥利凡德认为你是亚种,事实证明是他对的。你变化一次,我再看一看。不可否认,另一副模样的你更讨喜,你的血统做了正确决定。”
“啊,主上——”克莱曼汀有些抵触,那副模样代表的夜晚实在让她不堪回首:“这里……还是不要吧?您还得出席宴会呢!”
“那又如何?你变完直接跟我走,我有的是时间观察。”
“可、可那样去见人……”
“你怕在人前泄露?你果然另有谋算。”伏地魔眉心一拧,面色忽然变冷了:“怎么,打算用两副外表促成两个身份,笼络两个男人?野心不小啊!”
“主上?我不是……”
“是吗?那你之前为什么自称姓马尔福?我配合你,是想看你玩什么把戏,当然,我还是小瞧了你的胆量。”
“我没有……”克莱曼汀张口,徒劳地否认着,想表示只是一时兴起,想辩解为受请帖局限,但和伏地魔的猜测比起来,皆显得苍白无力。派瑞特斯掺和的那一脚,把她推入一种尴尬境地,令她进退维谷,无法坦白也无法撒谎——坦白只会让伏地魔恼羞成怒,撒谎却绝非易事,她脑中空空,已经编不出说辞。
“够了。”伏地魔倏忽退开,宽大的袖子一甩:“我不是古代领主,需要你在嫁人前献祭你的童贞,即便你是自愿的;我也不介意女人使心作幸,但玫瑰送上门,断无收走一理。我再给你一周时间。”
他抽去自己的旅行斗篷,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克莱曼汀愣愣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猛地双腿一软,沿墙委顿在地。
可有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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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2-05 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