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克莱曼汀再次看向书封,神态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当时看完这本书,有什么收获?”
“二年级收到书时,要不是冲着校长的名头,我差一点没看完。”伊万斯松了口气继续说:“而且就算看完了,还觉得难以置信,而且校长公开的履历上,不包括这本书的写作。”
“为什么你……”
“因为他在这本书里有歧视麻瓜的倾向!我的爸爸,妈妈,姐姐佩妮,还有其他亲人,都是麻瓜,我怎么能容忍有人诋毁他们——哪怕是暗示性的!”
“怎么会?”克莱曼汀微微皱眉:“我觉得作者对麻瓜很友好啊。他甚至把普通人间的祝福,算到广义的白魔法中。”
“不是这个,不是祝福,是愿咒那一块儿。”伊万斯立即纠正道:“校长从愿咒对施咒者的血统要求上,得出巫麻通婚让白魔法式微的结论,说的好像错都在麻瓜一方似的。”
“他的结论有理有据,不能说是错的,而你最后一句‘好像’,恐怕不是他的本意吧?”
“就算不是他的本意,但这种典型纯血至上论点,校长怎么能隐隐迎合?”
“不,莉莉,这次是你太敏感了。”克莱曼汀很快想通了关节:“校长应该是在以学术的客观视角,解释了巫师血统纯度对施咒的影响,巫麻通婚也只是他对白魔法衰落原因的推断之一,这种说法没有情感上的恶意。巫师的血统纯度可以测量,鉴于普遍认为魔力寄存于血液,故而纯血统确实有它的优势。但要注意,它是纯血论的理论依据,对理论的应用却不唯一。”
像是第一次听闻这种言论,伊万斯惊奇地睁大眼睛:“不会吧!你说的都是真的?”
“嗯。这种理论和应用的偏移关系,我也可以给你举个极端例子。麻瓜二战的发动者,阿道夫·希特勒,据说十分推崇弗里德里希·尼采的学说,比如超人哲学和权力意志,但他的反犹太主义以及采取的屠杀行动,则万万不能让尼采为他埋单。对尼采哲学的解读和应用千千万万,原哲学家的思想早已被湮没,甚至为私人目的所歪曲。某种程度上讲,理论是无辜的,好比一张白纸,有功还是有过,都在于在上面落笔的人。”
“你是想说,理论上血统越纯越好,不完全等同于血统论?”
“对,前者是经验研究后得出的客观事实,后者就不得不牵扯很多现实问题,比如历史冲突,比如集团利益,并且受时代和地域的影响,你看,血统论就没传出英国,而且和千年前的理念相比,到如今也不尽相同了。”
“那我冒昧问一句——”伊万斯小心翼翼地觑向她:“你看起来并不反对纯度理论,那你对血统论的认可度多高?”
“我……”克莱曼汀说着先摇了摇头:“单从理论出发,我无法否认的,是巫师整体血统纯度日渐降低的事实。而血统论中,我最认可的,大概只有其中看似最冠冕堂皇的说辞,即巫师对自身生存和发展困境的担忧。这一点很容易被滥用,之前的盖勒特·格林德沃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同样我的认可,看成惺惺作态也不为过,因为我不认为自己有能力为它做出什么贡献。”
“别这么说,我看出来了,你是学术派,有忧国忧民之心就胜出常人许多!”伊万斯重新轻松地一笑。
“这可就是顶高帽子了,我还是敬谢不敏了。”克莱曼汀笑着婉拒她的赞美:“话说回来,总之校长这本书,不管他写作时心态如何,立场如何,基于学者身份和做学问的要求,他不会大张旗鼓地歧视麻瓜。你看他不是在结语才表态,应该抑制和限制黑魔法,斯莱特林的巫师还要说,他这是格兰芬多式的对黑魔法的敌视呢。”
“放心,我早就不计较他歧视麻瓜的嫌疑了。”伊万斯反过来安慰她:“初级巫师考试时,我和西弗勒斯闹掰,暑假我又翻出了这本书,就写信质问了校长一番。他回信解释说,这本书是他刚从霍格沃茨毕业后写就的,本着一颗实事求是的学术之心,并没有展现任何的政治立场。他还为引起我的误会道歉了呢!于是我大度地原谅了他,并且端正态度,把书又好好地读了一遍。”
克莱曼汀哑然失笑,写信质问邓布利多,还真是格兰芬多的小女巫敢做的事。
“校长在信里说,这本书的研究结果让他很遗憾,特别对于愿咒,他本人也施展不出来。他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纯血,他的父母虽然都是巫师,但母亲和我一样,都是麻瓜出身,好在他早年用头脑弥补了血统的先天劣势,如今随着年龄阅历的积累,他自称‘术士(warlock)’也更加理直气壮,可见血统论并不正确,就像麻瓜中天才和人才的关系一样,如果自己不努力,天才也会泯然众人,反之,奋发向上的人,不管天赋如何,一样能取得成功。”伊万斯的眼睛亮晶晶地眨了眨:“校长真是我们非纯血巫师的榜样!”
这解释天衣无缝,还炖了好大一锅心灵鸡汤,克莱曼汀腹诽道。虽然“心灵鸡汤”这个说法,要到十多年后才面世,但这种励志的言论古已有之,而且从来不缺乏受众,眼前的伊万斯就是个实例。
“茶喝完了吗?还是凉了?”她瞥了眼伊万斯的杯子:“还要么?我刚刚烧了一壶热水。”
“要!”伊万斯放下书,拐着她去厨房,路上心血来潮地又问:“克莱尔,你可是姓卡罗啊,你能施展愿咒吗?书上列了好几条保存下来的咒语,你有没有私下试过?”
“能。”克莱曼汀没有否认。但她能施展的原因,和姓不姓卡罗无关。
“真哒?”克莱曼汀顿时惊喜万分:“你施展一个给我瞧瞧呗!”
“……好。”克莱曼汀召来魔杖:“我最熟悉的,是一条分享情绪的咒语。”
“是施咒者和受咒者心灵相通,还是情绪一方传递给另一方?”
“是单向的。我之前用过……一次吧,我是情绪的接受方。传递和接受的咒语相同,但魔杖挥动的轨迹相反。”
“那你把你现在的情绪分享给我,好不好?”伊万斯握上她拿着魔杖的手的腕部摇了摇:“我真的很好奇!”
“你这是在——撒娇?”克莱曼汀弯起嘴角。
“答应我嘛!答应嘛,我的亲亲克莱尔!”
“可我现在没什么特别情绪。”
“就平常心也不错啊!没有情绪也是情绪。”伊万斯再接再厉地摇:“好嘛!好嘛!”
“好好,松手。”克莱曼汀最后答应得也不算勉强。
“耶!”伊万斯放开手,抢过她的茶杯,连自己的一起送到就近的一张桌子上,然后朝着她张来双臂:“来吧!”
“不用这么夸张!”克莱曼汀拉下她手臂,把杖尖对准她的胸口,不甚明显但清晰有秩地小幅摇动:“感同身受!”
柔和的白光落到伊万斯的身上,让她先怔愣了几息,接着打了个冷颤才缓过神。
“怎么了?”克莱曼汀赶忙断开连接:“你感觉不对劲?”
“没有,没有。”伊万斯连连摆手,力求详实地描述:“我确实接受到了一股外来的情绪,感觉不强烈,也很玄妙,但是……它带给我的体验,就像有人突然对我泼了一盆凉水,不难受,不刺激,就是让人豁然变得冷静,一点心火都生不起来。你平日的心态难道就这样?”
“静如止水而已——你难道平日不一样?”
“可我也没有静到这种地步啊,不信你感受下我的情绪试试!”
“也好。”
克莱曼汀再次念出咒语,在第二股白光落到伊万斯身上时,一种陌生的感觉同时反馈。她只觉得浑身神经一松,整个人如同晒在秋日的阳光下,还有模糊的曲调在耳边响起,轻快又明媚,让人无法自拔地沉溺其中。不过,借助理智,她在失态前移开了魔杖,温暖的感觉潮水般退去。
“嗯……我刚刚觉得你更加亲近了,其他倒没有什么大的感受。”伊万斯回味了一下:“你呢?”
“我发现,你的心里住着一颗小太阳。”克莱曼汀温和地笑着,抚了抚她深红色长发,暗地里还有些惊讶,除了伊万斯似乎能时刻保持的乐观心态,还有她对她潜在的信任。方才并没有人唱歌,那么她听到的声音,该是伊万斯不自觉分享的记忆。很可能若她一个人时,就会不自觉地哼着歌,因此通过愿咒一同传递过来。
“呀,小太阳!”伊万斯开心地捂住胸口,随即又懊恼地哎呀一声:“和你一比,我的比喻就太不好了,什么凉水呀,真不够优美。嗯……那这样,我的心里住着小太阳,你的心里住着小月亮,如何?”
“不能更妙了。”克莱曼汀也学着她捂住胸口,想象这颗跳动的心脏,如何散发内敛的月光,将黑暗的体内世界照彻。
两人喝完茶后,回去继续看书,倒是伊万斯又抽出那本《白魔法溯源》,还振振有词地解释:“最近报纸上讨论黑白魔法的不少,看上去还不如校长写的客观公允,我想再重温一遍。”
“随你。”就算今天不是清闲的周日,克莱曼汀也不会轻易干涉她的学习安排。
次日周一一早有课,她们像上周一样,赶在所有人起床走动之前去礼堂用餐,却意外地看到教师席中央的邓布利多。他的脚边有一方半旧的行李箱,就不知是刚返校还是准备离开。
“早上好,邓布利多教授!”伊万斯拉着克莱曼汀上前问候。对上邓布利多慈祥的笑容,克莱曼汀也礼貌地问了声好。
“早上好,莉莉!早上好,克莱曼汀!”邓布利多放下食物一一回应了:“你们怎么都起得这么早?还凑巧在路上遇见了?”
“不是,我们睡一起啦。”伊万斯抢着回答:“又怕某些麻烦,就一早出了门。您呢?您怎么也起这么早?”
邓布利多的笑容几不可查地转深,但说出口的却是半真半假的抱怨:“对我来说,这将是个忙碌的一天——上午为霍格沃茨公务出差,下午参加威森加摩的会议。不早点起来,恐怕连好好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么忙!您真是辛苦啦!”伊万斯送上一个体谅加鼓励的笑脸。
“不辛苦,不辛苦。”邓布利多呵呵笑笑:“每每想到城堡里可爱的孩子们,我就觉得干劲十足!”
“可我们今天又要一整天都见不到您了吧?”
“唔,实话说吧,不只今天。威森加摩的庭审暂定每周二、五举行。不过要是明天的审判顺利,周三早上我们就能再见了。”
“那教授,我能再占用您几分钟,问您一个问题吗?”伊万斯偷偷看了看他手边摊开叠放的几份报纸。
邓布利多点点头:“一个问题的时间我肯定有。”
“我想问问您——您对黑魔法到底是什么态度。”伊万斯顿了顿,像是觉得这么问太笼统,接着划出范围:“报纸上有人说,魔法不管黑白,都是巫师使用的工具,单就工具而言,无法判定善恶,惯例上的二分法,是很简单明了,但也有失偏颇,您赞成这种说法吗?”
“这种挑战传统的观点,能够发表出来,起码逻辑自洽。”邓布利多思考了片刻又道:“全世界的巫师对黑魔法的公认看法,都是批判与抵制。但我猜想,你会问我,恐怕多多少少觉得那种说法有道理。只用传统做反驳理由,难免显得保守又顽固,像是老一辈拿权威压人。我时间有限,暂时无法给你掰开揉碎地分析,就引用一位哲学家的理论,希望能对你稍微有所启发。”
“您说!”伊万斯示意身边的克莱曼汀:“我不太了解哲学,但要是领悟不了,克莱尔也能帮我。她可是从盛产大哲学家的国家来的!”
“放心,是一位古希腊时期的哲学家,他的理论还没有太晦涩艰深。”邓布利多含笑的目光划过两人:“他叫亚里士多德,是柏拉图的学生,苏格拉底的徒孙。不过,他哲学的研究重心和倾向,和他的两位前辈大相径庭。他在《物理学》一书中,提出了著名的‘四因说’,来解释世上万物,包括让事物存在改变的‘目的因’,引起事物发生变化的‘动力因’,以及顾名思义的‘质料因’和‘形式因’。但在他的另一本《形而上学》中指出,构成事物的两大元素,只有材料和形式。”
“他自相矛盾了吗?”伊万斯迷茫地问。
“或者,是他的角度不同,研究对象也不同,即形而上下之别?”克莱曼汀跟着补充。
“克莱曼汀,你的解释不错,但我想这个答案,你就算告诉莉莉,她也不能明白。”
克莱曼汀摇头:“我也不是很明白,只是记得您特意提了两本书的书名。”
“我确实是特意的。”邓布利多加快语速:“不管形而上下,研究对象都属于自然界,魔法再神奇,也是自然之物,也该适合这两种理论。对比这二者,你会发现二元论比四因说少了目的和动力,所以亚里士多德加以协调,把只占质料和形式的事物,叫做物质实体,是一种独立于人的终结性存在。在它身上,最终目的已达成,所有动力都耗尽,不再有变化,是永恒静止。在此状态之前的事物,则包含产生、存在、变化乃至消亡的过程。你们觉得,哪种理论适合用来解读魔法?”
“当然是四因说!”伊万斯跟上了他的思路:“魔法要靠巫师施展出来,巫师是动力因,也具有目的因,而魔法的质料因和形式因,应该分别对应魔力和咒语内容以及挥杖方式。只有这四方面都全了,才能成功施展出咒语。”
邓布利多赞赏地一笑,转头询问又克莱曼汀:“你赞成吗,克莱曼汀?”
“赞成,但二元论也并非行不通。”克莱曼汀边思考边回答:“巫师加以研究的咒语,书上分门别类的咒语,也是属于魔法,但却不包含变化,没有目的和动力,正好如您所言,它们是静止的——哦,我明白了!形而上学的东西向来理论性极强,人能施加影响的存在又切实可变,那么分别套用两种理论的魔法,其实有应用性和理论性之差。那些被施展出来的黑魔法,都和施咒者的目的有关,即内心充斥的某种恶欲,不可饶恕咒进而照应极端恶欲。若没了这项目的因,黑魔法无法被应用,也就和巫师没有关系,仍保留在理论层面。报纸上那些讨论,是把不同层面的魔法混淆在一起,对生活中包含目的和动力的魔法,用静态甚至割裂的方式去理解,才会得出‘魔法是工具,与善恶无关’的结论。”
“又是理论和实践的差别吗?”伊万斯抓住了重点:“真巧啊,我和克莱尔昨天刚讨论到。”
“你们很不错!”邓布利多抚掌赞叹:“虽然分别身在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但仍具有拉文克劳精神,不,恐怕很多拉文克劳也难以看得这么清楚!”
“您过奖了……”克莱曼汀谦虚地颔首致意:“也是您博闻强识,点拨得恰到好处。”
“好了,我得再多吃几口食物,总不能饿着肚子出发。”邓布利多点点自己的食盘:“你们也赶快各就各位吧,其他学生正陆续赶来了。”
“日安,邓布利多教授!”克莱曼汀和伊万斯齐声道别。
本章本来题目叫“学用”,学与用,即理论和实践,和内容最为贴合,但是——这个题目可能会吓退不少人,所以改为“日月”,诓你们进来接受说教洗礼~嘿嘿~
反正日和月分别代指莉莉和女主,这里她们是主角,如此命名也没有很文不照题。
本文对黑白魔法的设定主要集中在“1-39 黑白”一章里,假托了邓布利多一本早年书作,不较真的读者可以不用回头温习,这些私设只是为了让尚未丧智毁容的黑魔王的崛起更加阴谋性地合情合理。
神奇动物系列里,格林德沃尚且需要又乔装打扮又妖言惑众,本文的伏地魔自然也要耍些手段搅风搅雨。
其实为了让女主参与到这个过程中,这些行动已经刻意延迟并集中化了,不过还好也没晚太久,原著里凤凰社大致成立于1970s,也即黑魔王崛起的时间。他在1955-1956重新出现在英国,此间十几年应该是招兵买马的阶段,没有丧失理智的黑魔王只会更谨慎些。
另,前文的bug已修,“1-170歌鸲”章也删了两段女主的心理活动,目的是降低她的政治敏锐度,她上辈子是拉文克劳,这辈子才入斯莱特林三年多,卢修斯引导她也只若干月,从学者到政客的初期转变,个人理解上应该比较慢。
还有两个注释,摘自或借鉴自“每日英语听力”的《诗翁彼豆故事集》——
1. Warlock:“术士”是一个很老的词。尽管有时它也可以代替“男巫”使用,但它最初被用来形容一个学习了决斗术和全部武术魔法的人。它也是一个表现英勇壮举的男巫的称号,就如同麻瓜们有时被授予英勇行为一样。……现今男巫被称作术士有两种情况:形容一个有着极其凶狠外表的男巫,或作为一个有着特殊技能或成就的男巫师的称号。因此,邓布利多称他本人为威森加摩的首席术士。——J·K·罗琳
2.邓布利多本人在罗琳的设定中应该是读哲学著作的,因为他引用过魔法哲学家伯特兰·德·潘西-普罗方德斯的名著《对自然死亡之实际及抽象结果的研究,特别是对精神与物质的再度统一的研究》中的言论,另还有罗琳亲自注释诸如“这句引言显示阿不思·邓布利多不仅对巫师文献涉猎甚广,而且对麻瓜诗人亚历山大·蒲柏的作品也很熟悉”,所以邓布利多不仅是慈祥的校长,果敢的凤凰社首领,还是位博闻强识的学者。鉴于女主拉文克劳本性,两人接触中,邓布利多在这方面的个人见地也会稍作展现。前文给伏地魔按了个哲学博士学位就有此考虑,做为尚未只拼武力的对手,思想高度要尽量保持一致。(感觉在给自己搞事情出难题/(ㄒoㄒ)/~~)至于女主,尼采和希特勒都算是德国人,她了解点母语文化不为过,但目前仅是一般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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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打开网页版发文,一不小心又啰嗦了。
感谢读者“Sirius”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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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1-173 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