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曼汀再次睁开眼时,瞬间骇得几乎心跳骤停。任谁冷不丁地看见自己的尸体,恐怕也无法泰然处之。
她自我平复了一会儿,才再次看向她的尸体。之所以不再称之为身体,是因为它显然没了生机。它被平放在牢房的床上,胸口平静得如同顽石,露在外面的皮肤也苍白得发灰。
她看向右腕上一道极深的划伤,又瞥了眼难得一干二净的地面。她没忘记,上辈子她是缩在角落里割的腕,在她意识彻底混沌前,血已经流了一大滩。看来她的死已经上报了,有人来做了简单的清理,只是还没决定好怎么处理她的尸体。
四十八岁的容颜也是久违了,克莱曼汀忍不住飘近了一些。等等——飘?她低头瞧了瞧手脚,发现自己变得半透明,感觉不到自身的重量,就像霍格沃茨城堡里常驻的幽灵一样。这让她不由迷惑了,现在的克莱曼汀,到底是重生后在血脉觉醒中二度入梦的那个,还是刚刚从眼前冰冷的尸体中分离出的那个?她透过狭小的天窗往外望了望,感觉自己也许需要照一照镜子。
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有脚步声渐渐靠近,伴随着一个略显耳熟的中年男声:“……部里已经安排人手收拾过了,不过腕上的伤口未做美化复原,那是她身故原因最重要的证据。当然,等您认领走尸体以后,怎么处理是您的自由。”她仔细想了想,感觉那是加德文·罗巴兹,现任奥罗部部长,大战后硕果仅存的主管之一。
“伤口尚在其次,身体一定要保证清洁齐整。”回答他的人带着明显的德国口音。
“请放心,弗尔斯特·冯·瓦茨曼勋爵,卡罗小姐作为重要人证,为审判提供了关键信息,我们英国魔法部也是讲道理的,不会有意苛待她,或者是她的尸体。”罗巴兹立即承诺道:“就是这里了,您请进!”
一头棕发的罗巴兹引着一个灰发男子走进牢房。男子看上去已年近六十,发色变浅明显因为衰老。他披着一件黑色立领斗篷,里面是金色双排扣的同色大衣,胸前别着一枚勋章,右领角还有一枚银制的胸针一样的配饰,图案是卵形裂片树叶轮廓包围着一弯钩月,钩月两端相连,外围结成圆形。克莱曼汀对德国的贵族文化了解的不多,看不出这两件配饰代表了什么身份或地位。
只是这位勋爵的封号很有意思——弗尔斯特·冯·瓦茨曼(Förster von Watzmann),瓦茨曼山峰的守林人。以阿尔卑斯山北麓贝希特斯加登区域的最高峰为封地,如此奇怪的分封方式,恐怕只有近百年来某些任性恣睢的德意志帝国国王才会这么做。
在克莱曼汀打量弗尔斯特·冯·瓦茨曼期间,又有六个身着黑色正装的男人出现,一同提着一口朴素的白桦木棺材,每个人的领角也都别着叶型配饰。其中一人打开棺盖后,弗尔斯特·冯·瓦茨曼弯腰抱起克莱曼汀的尸体,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棺材里,才转身向罗巴兹道谢告辞。罗巴兹旁观他们的举动,表情略有些微妙,但什么也没多说,只同样客气地话别。
做够礼节的弗尔斯特·冯·瓦茨曼对其他六人点了点头,七个德国人同时把手按在衣领一角的配饰上,在一阵空间扭曲中集体原地消失。克莱曼汀正猜测他们的去向,谁知自己也被卷入漩涡中,跟着提棺的一行人一同离开。
不过不得不说,对于自己随行,克莱曼汀还是很喜闻乐见的。阿兹卡班以及守护摄魂怪,是贯穿了她两辈子的噩梦,哪怕她处于幽灵状态,也似乎仍能感受到这里的阴森冰冷。
以弗尔斯特·冯·瓦茨曼为首的七人出现在一座山林脚下,六个提棺人改提为扛,把棺材扛到了肩膀上。他们沿着一条不甚成型的小路开始上山,在晦暗的树林里默默行走,克莱曼汀飘着尾随了许久,才觉察到他们是在毫无目的地漫游。
其中一个谢顶的德国人最先吃不消,忍不住开口询问弗尔斯特·冯·瓦茨曼:“赫尔曼,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儿?”
“去复活之地。”弗尔斯特·冯·瓦茨曼简短地回答。
“那复活之地在哪儿?”
“在这片山林里。”
“你这等于什么都没说!”
弗尔斯特·冯·瓦茨曼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不再言语,让提问之人讨了个没趣,只能低声和其他人商量了一番,六个人全部对调了位置,好让另一侧肩膀接替重量。弗尔斯特·冯·瓦茨曼对他们的小动作没什么意见,仍是低着头专心走路。
不知这七人又继续走了多久,走到克莱曼汀都跟得无聊了,弗尔斯特·冯·瓦茨曼忽然被一根突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一跤。他倒没摔太惨,起身时依旧姿态从容。掸去衣服上的泥印和落叶后,他指了指绊过他的树根所属的那株山毛榉:“就放在这棵树下吧。”
“就这儿?”之前提问过的谢顶男子最先反问。
“嗯,我们停在哪里,棺材放在哪里,都要遵从山林的意思。”弗尔斯特·冯·瓦茨曼摸了摸山毛榉粗壮的主干:“这大概是这一代最年长的树了。”
“然后呢?需要我们挖坑下葬吗?”
“不用。我们要做的已经完成了。”
弗尔斯特·冯·瓦茨曼挥手制止了其他人的疑问,率先用右手按上左手大拇指上的戒指。这显然是一把门钥匙,在他离开后,其他六人也纷纷取出特定物品,在友好地道别后各自消失,原地只剩下一口装着尸体的棺材,还有棺材外飘荡的克莱曼汀。
克莱曼汀此时已经明白尸体对她的吸引,或者说牵制,这让她不由靠近了些,把手放在了棺材盖上。不等她自我悼念完,一股吸力从棺材里传来,她再次被迫转换场景,来到一片月光照耀的陌生树林里。
“你是华尔特的后人?”一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威严男声问道。
克莱曼汀正要抬头先看看是谁,却发现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地回答:“什么后人?华尔特是我母亲的姓氏。”
“那便没错了。又是一个傻孩子,轻易辜负了生命。”男声继续响起:“所以,你也准备放弃永生了吗?”
“永生?那是什么?”克莱曼汀再次违背意愿地问出这个她这辈子已经不陌生的词汇。
“与我共存——我自恒常,你亦永在,不生不死,不灭不朽。”
“你是谁?”
“我?”一声轻笑夹杂其中:“你信仰谁,我便是谁。”
克莱曼汀已经了悟,也庆幸自己没再问“我信仰谁”这种蠢问题。她尝试夺回话语权,但失败了,这是一场她参与不了的对话,可能的原因要么是她级别不够,要么是所有问答早已发生过。前者其实可以排除,鉴于说话的一方正是她自己,那么眼下便该是记忆重放了。
“听上去挺诱人,可那有什么用?”“她”沉吟片刻才道:“我连一辈子都过不好,再去永生岂不是更糟?”
“你想过好这辈子?”
“自然是想……”
“重来一遍如何?”
“让我再犯一遍错误,再历一番痛苦?”“克莱曼汀”的声音充满自嘲和颓丧:“我不认为它重来一遍,我有本事能过得更好。”
“如果让你保留记忆呢?”
“有这种好事?代价是什么?”
“拿你的永生来交换。”
听到这里,克莱曼汀已心神巨震,心中有恍然大悟之感。果然就听她自己在短暂的沉默后回答说:“……好。”
真相揭露了,克莱曼汀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原来这才是她重生的真正原因。上辈子知识和见闻的积累,这辈子对未来某些的预知,都是她应得的回报。她不是神明的宠儿,梅林也没有恩赐没有玩笑,她只是做了一场公平的交换。
她忽然觉得眼睛不自己地变酸涩,明明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流泪。她选择了重生,放弃了连黑魔王都追求不懈的永生;可是,她为什么要重生?这个问题,她从在霍格沃茨特快上醒来就开始思考,从一开始被分院帽的言辞误导,满以为自己是复仇女神归来,到后来接触西弗勒斯,进而爱上他再亲近他,借此恢复了上辈子被魔法遮盖的全部记忆,她改为相信,是带着遗憾甚至悔恨的爱情让她滞留人间。
可看看她现在——她唯一爱过两世的人,她已经主动说分手了,赶在自己在他眼中变得愈发面目可憎之前。她明明学习着把握先机,明明手段背后也有真心,可最终还是与初衷和目的失之交臂。难道哪怕占据了重生这种常人难想的优势,这辈子的她依然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失败者?
那个威严的声音还在宣告着最终协议:“……我会送你回到你人生的转折点,待你年满十七岁的夜晚,便进行交换的最后一步,我将借用你返祖觉醒之机,剥夺你体内灰精灵主种的血统。当你回想起我们这段对话,便表示交换彻底完成。作为结契证明,我会留下你原本血统等级的容貌,以便时刻提醒你,你为了重生放弃了什么,又选择重生得到了什么。”
对方话音一落,皎洁的圆月忽然光芒大盛,白光让克莱曼汀短暂失明,再睁开眼时,她先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沁出眼角,蜿蜒着划过鬓角,消失在头发深处。有一张面孔悬在眼前,她仍记得在最初的梦境,她还因为维尔纳的五官与其近似而不自主地失神。不过看见它,她便已明白,这一次她是真正的醒来,在现实的世界里,她重生后的人生。
“曼汀……”马尔福在床边蹲下身,伸手覆上她的侧脸,指腹蹭了蹭残留的泪痕:“怎么了?梦到什么了吗?”
克莱曼汀没有应声,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心里却自嘲地暗道,也许她还不算一败涂地,起码眼前这人,在上一辈子中,从不会用这样温柔而关切的眼神注视着她。另一个卢修斯·马尔福,打量她的目光要么充满审视,要么暗藏**。他也不会在她面前低就,而是连说话都扬着下巴,仿佛吐出的每一个词都是对她的施舍。
“你……”马尔福忽然用手遮住了她的双眼:“别用这样一双眼睛这样看着我。你似乎在谴责我,在批判我,而我无法不感到愧疚,即使我不明白为什么。”
“卢修斯……”克莱曼汀轻轻地开口:“你不是问我梦到了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
“……你也可以不必勉强。”马尔福本能地改口。
“我梦到了另一种人生。”克莱曼汀编出一个名目继续往下讲:“我梦到我转校后,被分到了拉文克劳,毕业后成为你们食死徒内部的’交际花’。黑魔王是我的第一个男人,而你,是第二个。”
“听上去……咳。”马尔福清了清有些喑哑的嗓子:“听上去还不算太糟。”
“你猜后来呢?”克莱曼汀带着某种恶意反问。
“你说哪方面的后来?”马尔福也警惕地不直接接招。
“算了,不用你猜了。”克莱曼汀拉开他的手,直直望进他的眼里:“后来,为了讨好至高无上的黑魔王,为了拉拢前途无量的魔药师,你把我让给了西弗勒斯。”
“什么?”马尔福失态地张大眼睛。
“然后,你结婚,生子,和我再无关系。而我……”克莱曼汀微微一顿,越过过程揭开结果:“我最后,为西弗勒斯自杀了。”
“你!”马尔福反握住她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
克莱曼汀清晰地赶到手被捏得生疼,然而心中却充斥着一种报复的快感。眼前这个卢修斯·马尔福不是口口声声说对她一片心意吗?既然她上辈子的记忆带给她那么多痛苦,让他帮着分担一点,他该觉得很荣幸吧?她从没有把两个卢修斯·马尔福分开看,那上辈子他的所作所为,这辈子没理由完全幸免。
她不否认,其实她一直还用旧眼光看待面前这个似乎与她的记忆有所出入的男人。不公平吗?可这世上哪有公平?不过是不公平和更不公平罢了。
注意到马尔福眼中掩饰不了的惊疑和慌乱,克莱曼汀得意了一会儿,但又还是很快心软了。她确实无法理直气壮地去伤害一个把她放在心上的人,被爱不是任性的理由。
她抿了抿嘴,选择了退让:“卢修斯,我受到梦境的影响很深。聪明如你,想个办法好不好——让我把梦中你的怠慢和舍弃一起原谅,或者别让我再把梦境与现实联系起来。我想,只要你能做到任何一项,我就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去感受你的心意,接受你的心意,甚至——回应你的心意。如何?”
过了这个心理上的坎,女主应该就能接受卢修斯了。
查德国贵族资料查得头疼,想插入一个真实的家族,但记载多的不好发挥,记载少的不敢歪曲,毕竟是在近现代,即便很多家族失去了贵族头衔,其后人还活生生地存在,欧洲历史学者在这方面的研究也很健全,没留下多少想象空间。
于是生造了一个姓氏,按照剧情需要,借助一知半解的历史知识安排了一段家史,以后在卷二会用到,这里先露个姓氏。
下次更新如上章所言,大概会慢慢成为惯例,直到年末左右或有变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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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1-141 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