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又是什么时候醒来,只记得睁开眼睛的时候,帐篷外正静静地下着雪。雪光和白昼把帐篷照得很亮,布林登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出什么事了?”秋不明所以地问。
“你是不是梦到了伊莎贝拉·芬伯顿?”
秋瞪着他,半张着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我说了梦话吗?”
布林登耸耸肩:“不完全是。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要起来吃早餐吗,小姐?或者你更想直接吃午餐?”
秋红了脸:“抱歉,我不知道我睡了这么久。”
布林登没有回答,转身走到帐篷外回避,秋立刻从床上爬下来,在包里翻出毛衣和秋裤,尽量用厚实的衣物将外面的冷空气隔绝。叠好被子后,她走到外面,布林登正在煮汤,秋注意到边上有两个看起来很简陋的碗,不禁问道:“你变的?”
“没错。”布林登盛了一碗汤递给她:“我总归也是霍格沃茨毕业的。”
秋喝了一口汤,感到一阵融融的暖意,紧接着皱起眉头,看着碗里的蘑菇问道:“你确定这种野生菌子没有毒?”
布林登似乎讽刺地笑了笑:“我可是个草药科医生,小姐。”
秋闭了嘴,默默在他旁边坐下,安静地撕开发硬的面包。一些沉淀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回荡,她抬头打量着帐篷,这是蕾妮在芬伯顿庄园的大火之后从地下室抢救出的为数不多的杂物之一,当初她把蕾妮带到沃顿平原后,这顶帐篷被当作礼物到了她的手中。
秋还记得蕾妮说,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她,而那时她并不知道秋把加勒比借来了。昨晚她太过疲惫,没有来得及仔细寻找,也许帐篷里被蕾妮放了什么东西。秋几口把汤喝完,叼着面包回到房间,拉开床头柜,不出意外地发现了一张卡片,是最普通的那种魔法贺卡,背面画着冬青树,正面是一行字,秋认得那是蕾妮的笔迹——
“如果你看到了,记得回复给我。”
三秒之后,字迹消失不见。
“看来咱们两个还真是默契。”秋不由微笑,从背包里翻出自动下水的羽毛笔,在上面写道:“真是雪中送炭。”
蕾妮的回复很快到达:“我记得我送的是帐篷,不是炭火。”
秋不禁扶额:“这只是个中国的成语,不用在意。”
“你怎么了?”
“我被食死徒坑了,纳西莎巷已经无法再回去,只能暂时待在外面。”
“为什么不回沃顿?”
“我身边带着一个逃犯,危险系数大大增加,再回去就不合适了。”
“加勒比呢?把你现在的位置告诉我。”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不过如今你不知道也好,以免被人用吐真剂。”
“你怎么知道我会被人用吐真剂?你可是我的保密人。”
“防患于未然总是没有错,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帮我查查精神科相关的书籍,我觉得我用得上。”
“可以。”
蕾妮写完这句话,便没有了下文。秋长长出了口气,将卡片塞回去,阴霾的心情再一次照见阳光。卡片的存在令她感到仍然与魔法界存在着令人振奋的联系,这比什么都重要。
布林登敲了敲她的门,秋将背包整理好,拉开了门,他看了看房间里的椅子,秋会意:“进来吧。”
她拉过椅子,谨慎地放在离床较远的地方,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他对面:“有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窄小的笔记本:“关于你。”
秋挑起眉头,露出疑惑的表情,布林登罕见地没有因她的疑惑而语露嘲讽,只是将笔记本翻开,问她:“你还记不记得1994年,也就是你五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秋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也没什么抗拒的情绪,淡淡地答道:“神秘人在那一年复活,这你也是知道的。”
“还有呢?”
秋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布林登的神情没有变化,依然认真且严肃,就像是……
秋的心突然动了一下。就像是面对患者。
她吞咽了一下,仍觉得有什么硬物哽在喉头:“魁地奇世界杯,克鲁姆抓住了金色飞贼。”
布林登声音平缓:“还有呢?”
秋沉默了许久:“三强争霸赛,在霍格沃茨举行。”
布林登的指节轻轻敲打着纸面,发出“嗒、嗒”的声音,秋感到手心发麻,头脑中似乎是一个空洞,有什么被掩埋在下面,被这微弱的声音叩动着。
她如坐针毡,不想面对他要她说出的答案。半晌,她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问我这些?预言家日报刊登了那一年的大事小情,你应当知道的,为什么问我?”
布林登凝视着她,蓝眼睛锐利而专注:“你需要我的帮助。”
“我知道你的问题所在,如果想要达成你的目的,你只能靠我。”他站了起来,两根手指轻轻按在她额头上:“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情况,也没有人比我更知道邓布利多想要你做的事情是什么。”
秋躲开他的手指:“可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你已经知道的事情。”
布林登叹了口气:“那今天就算了,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你迟早要面对的。”
“这和邓布利多要我去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秋也站了起来,拦住欲走的布林登:“你又怎么确定我只能靠你?”
他停在门边,回头冲她笑了笑,眉宇间再一次浮现出一丝她所熟悉的骄傲神色:“因为在圣芒戈,我是对记忆与精神的治疗最有研究的人。”
“可你无法治好洛哈特,他现在还待在永久伤害病房里。”
“是啊。”他耸耸肩:“那是因为洛哈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人再想起来。”
“如果记忆并不是我本人的,我也不可能想起来。”
“你愿意告诉我你从格雷夫人那里拿到的是记忆,这一点很不错。”布林登干脆利落地将门关上,隔绝了秋探究的目光:“但你又对你的大脑了解多少呢?”
秋瞪着门上有些年头的芬伯顿族徽,半晌才平静下来,她坐回到床上,抚摸着“砰砰”作响的胸膛,不禁有些懊恼。自从十六岁以来她就再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一直保持平静,可自从遇见布林登,她越来越容易激动和愤怒,失去的感觉渐渐回涌,就像回到了几年前一样,这种情绪很陌生,在如今的时局也很不适宜。
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暂时平复一下心情,下一次无论布林登说什么都不再反应。
当天晚上,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读蕾妮给她搜集的资料。蕾妮大概训练过她的猫头鹰,当秋看见洛特丝叼着沉重的袋子出现在保护罩外疑惑地外头张望时,她险些把手里的东西全摔在地上。秋用一块面包犒劳了洛特丝,带着书回到房间,然后飞速翻出了卡片:“为什么洛特丝能找到我?”
“它记得这个帐篷的气味。”
“多谢你,但以后还是不要让它来了。”
“我总不能一条一条给你抄下来。”
“我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是我考虑不周,真对不起。”
“如果欧文和你在一起,你最好还是随时和我保持联系,我不放心。”
“我会的,谢谢。”
蕾妮不再传话过来。秋把卡片塞回抽屉,翻出袋子里的几本书,认认真真看了起来,期间她把背包里剩下的面包放了一个在门外,然后又缩了回去。精神科方面的知识她有一些印象,几年前她对这方面还研究过一段时间,但忘记了具体是为什么。那时她仅仅看过关于个人记忆的知识,对于除冥想盆外的其他记忆载体几乎一无所知。
如果海莲娜想要让她知道一段记忆,为什么不直接让她去冥想盆里看呢?
秋看看表,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合上书,对自己用了个清洁咒,躺在了床上。
昨晚的梦境不知真假,一方面,秋怀疑那是属于伊莎贝拉的记忆,但她们中隔着一个多世纪的时间,很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如果她不了解她的大脑,又有谁会比她更了解呢?
还是……布林登曾经对她做过什么?
秋猛然坐起,睁开了双眼,面前却不是熟悉的房间,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面前的红木架高至拱顶,格中大大小小的水晶球在炉火的映照下闪耀着神秘的光泽,羊皮卷堆满手边,古老的铭文雕刻于壁上,没有缭绕的烟雾和厚重的镜片,艾莉斯·特里劳妮用双眼注视着一切。天眼、预言、命运,特里劳妮家族屹立不倒的神话,卡珊德拉的画像在她身后,目光深沉而悠远。
就作一次预言吧。秋听到艾莉斯的声音飘渺如梦。
作一次预言吧。秋默默在心中念出。
艾莉斯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上连结成图的星象——那不是绘制的图案,是真的星空——一切在预言者的眼中皆有意义,星角的微弱偏移,水晶球的模糊映像,脑海中的某个场景,皆是对未来的描述之微末,而伟大的预言家会用自己的智慧将这些细枝末节串联起来,织就一段清晰而明确的人生。
卡珊德拉是最杰出的一位,但艾莉斯没有继承她的天眼,只能通过世俗的精密仪器和计算在占卜书中挣扎,对于天赋异禀的拉文克劳来说,这是一种挫败。她观测星图,查看水晶球,翻阅预示的书籍,越来越烦躁不安地周旋于其间,双唇颤动,似乎在反复念着什么。
秋深吸了一口气,那清冷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含着一丝懊恼与慌乱。
里德尔。他是一个谜题。
秋想,如今他也成了我的谜题。
夜里她发起烧来,直到第二天下午,体温才回归正常,除去中途照看了一下他带出来的龙心,布林登几乎一直待在她身边。
“头疼?”他望着秋蹙起的眉头,再次试了试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了。”
“大概是因为睡眠过多,有些晕。”秋轻描淡写地摇摇头,坐了起来:“附近有便利店吗?”
“我准备了点吃的。”布林登将一份包好的三明治搁在秋床头:“你之前买的,应该合你自己的口味吧。”
秋不置可否,对于布林登总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件事,她已经习惯了。
“为什么我会发烧?”她嗓音哑哑的,布林登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水,叹了口气:“天气比较冷,你的大脑活动又太剧烈,魔咒和麻瓜的药物是有区别的,但同样能触发身体的预警机制。”
秋捧着杯子,朝床边瞥了一眼,书本还是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布林登没有动过,她拉开抽屉,拿出通信卡片,一片空白。
“你……”秋斟酌了一下语言:“对我的脑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布林登的双眼中又浮起了一丝嘲讽:“你连这个也忘记了吗,小姐?”
“我应该记得吗?”秋迷惑地望向他,眼前的面容算得上熟悉,她小时候就见过他,但相关的记忆却没什么特别之处。
布林登从口袋里掏出昨天的笔记本,将夹在扉页的笔取下,认真地望向她:“张小姐,我再问你一次,1994年,发生了什么事?”
秋毫无防备,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短暂地茫然了一会,记忆向下追溯,到了一片坚实的地面。神秘人复活,魁地奇世界杯,三强争霸赛,裂纹、裂纹、裂纹,地面正在塌陷,她感到头开始疼痛,用力闭了闭眼。
“神秘人复活,魁地奇世界杯,三强争霸赛。”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暖意几乎灼人,秋往后闪躲,抽出了手臂:“你知道的,那一年什么事情你都知道,为什么问我?”
有人抬起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金丝边眼镜后那双湛蓝的眼睛:“我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知道。”
“最后一次,秋·张,1994年发生了什么?”
秋头痛欲裂,泪水从脸上滑落,蓝眼睛里没有嘲讽和狡黠,只有坚定的善意,仿佛暖流将她包裹。
地面彻底塌陷,那个不愿多想的答案从最深处浮起。
“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
她闭上了眼睛。
布林登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许久之后,他的手指再一次贴上秋的额头,声音平静温和:“是的,你陷入了无法承受的悲痛之中,应闵所求帮你封存这一切情感的医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