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叫韩乐,韩乐自打看见简穆就一直低着头,此刻察觉到投在他身上的视线,头就更低了。
班里其他人自然也察觉到韩乐的异样,简怡撇撇嘴:“有胆做没胆认,怂货。”
简穆看韩乐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狠话,食指敲了敲对方的桌案:“不管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你也看到了,别人说卖也就把你卖了。”说完,就转回身去,不再理会对方。
众人没看到乐子,有些无趣,纷纷转回身,也不再关注简穆这边。
赵晨趴在简穆耳边,双手环住嘴巴,偷偷地说:“韩乐他祖父是光禄少卿,顾铭身边细眉细眼那个的爹是他祖父的上司。”
赵晨话音未落,简穆猛地侧身,反手推开赵晨,他耳朵很敏感,刚刚赵晨靠太近,喷出来的热气弄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赵晨没防备,被简穆推了个屁蹲儿,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简穆,简穆赶忙把他拉起来:“对不住对不住。”
简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耳朵不禁事。”
赵晨看简穆的左耳红得犹如煮熟了的虾子,这才原谅简穆。
简怡笑得不行,简穆揉揉耳朵,问赵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赵晨不好意思地说:“我哥怕我被人欺负,给我说了好多。”实际上,赵晨的哥哥——赵阳把他知道的国子监里的人都给赵晨数了个明白,赵晨所在的丙四班是重中之重,赵家花了两日就把他们班的人打听了个七七八八,赵阳还给他分出来哪些能惹哪些不能惹。
简穆一直觉得自己对简怡就很仔细了,现在才明白自己还差得远呐!
今日上课一切顺利,等散学的钟声响起时,简穆和简怡就急急收拾了书篮,往国子学的课室奔去。
国子学的课室并没有比太学的课室奢华,不过因为国子学人数比太学少了将近一半,所以,他们的课室就显得宽阔许多。
简穆和简怡赶到王宇所在的丙二班时,王宇正慢吞吞地整理笔墨,简穆和简怡也没进去,站在门口叫王宇。
王宇抬头看见简穆简怡,脸上郁色稍减,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些。
简穆这下确定了,王宇确实有事,简穆要往里走,有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学生与他擦肩而过时,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一群外地汉。”
简穆脚步一顿,向那人看去,那个学生却没有半分停留,翩然而去。
在齐国:“汉”是骂人的话,像“汉辈”、“田舍汉”,都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经过简怡一番逼问,王宇才吞吞吐吐地说了,每次读经时,他都因为方言的口音被同窗嘲笑。
这时候的雅言指的就是京城口音,还没有被过分推崇和要求,虽然官方将雅言定为正言,但并没将雅言系统化地加入到课程中,让其成为必修科目。
虽然他们有学习《切韵》,但这是为保证诗赋韵律无错,就像一个口齿不清的人知道“leng”怎么写怎么用,但是读出来就会变成“neng”。
简怡不理解说方言有什么值得嘲笑的,他们班汇聚了好几种方言,有些听起来特别有趣。
简穆倒是因为前一世的经历,知道有些人会因为自己的口音比别人的口音“正统”,就觉得高人一等。而被嘲笑的人,似乎也会因此就羞于开口,看来他的小伙伴就是其中一员。
虽然有简怡插科打诨,但是王宇始终闷闷不乐,简穆想了想,问王宇:“你大伯一家常年在京,家里肯定多说雅言,你找个人给你纠正发音不就好了?”
王宇点头:“我和我大伯母借了一个京城的下人,今天早上我就跟他练来着。”
简怡不明白了:“既然都解决了,你干嘛还这样啊?”
王宇不说话。
简穆和简怡说:“口音和练字一样,不是一天就能学会的。”
简穆想王宇那点儿少年人的细腻情感可能都生在此处了,简穆看王宇这蔫儿鹌鹑样不太顺眼,狠狠拍了王宇屁股一下:“这有什么,你就是太要脸了!明日午休你不要回家,咱们在食堂吃饭,吃完了办事。”
王宇一激灵,捂着屁股瞪简穆:“你要干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王宇就这样忐忑了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连拿到今年的分红都没让他开心一点,好不容易熬完食堂里那一言难尽的午餐后,总算等来简穆的摊牌。
简穆从书篮里拿出一块红色的绸布,王宇额头就是一跳,每次简穆给他“喝彩”时,就用这种布。果然,简穆展开绸布,王宇就看到上面是简怡的字:
招募雅言教习先生
招募要求一 雅言标准二不会自以为是地讥嘲尚未学会雅言的同窗
招募人数暂一人
教习时间每旬五日每日午休或散学后三刻钟
学生人数暂三人,欢迎同为雅言困扰的同窗加入
束脩每月不低于十两可再议^_^
有意者请至太学丙级四班详谈来自求学若渴的学弟们
简穆笑眯眯地问王宇:“如何?”
王宇手指指着那句“不会自以为是地讥嘲尚未学会雅言的同窗”,声音有些颤抖:“你是不是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简穆一脸严肃,特别真诚地说:“最重要地还是‘招募雅言教习先生’这句话。”
王宇完全不信,他现在倒不觉得因为口音被同学嘲笑如何了,他在想别人看到这布告会怎么笑他们。不过不管他怎么摇头,简穆和简怡都一边一个拉着他往汇知阁走去。
国子监有一面墙专供学生贴各种各样的布告,炫耀学识、寻求帮助、热门八卦……反正是五花八门,干什么的都有。
像简穆他们这个招募先生的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过,所以简穆很容易地拿到了汇知阁的许可,并和他们直接申请到了国子学里一间闲置的课室作为教习地点。
布告上有了汇知阁的印章,就证明这事有汇知阁担保,不是耍人玩的。
事情这么顺利,也有王宇的关系,虽然他还没参与训练,但他已经是掌议郑舒承的击鞠队队员了。郑舒承看到他们的布告时,还问王宇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王宇使劲摇头,脸比布告还红。
简穆和简怡拉着王宇一起把布告贴好后就不管了,简怡还有些担心:“哥,万一没人来怎么办?”
简穆无所谓:“没人来就没人来呗。”
王宇一听:“嗷”地一声就要跳过来掐简穆,简穆笑着往简怡身后躲:“玩笑玩笑,十两可不少了,只教咱们三个,一月十五日,每日才三刻钟,你们算算。”
简怡和王宇一算,果然觉得这束脩非常之贵,差不多工作一天就赚了十两银子啊!
王宇这时又有点儿肉疼:“比先生的学馆贵太多了。”
简穆翻白眼:“还不是因为你脸皮薄,这件事就是教导我们,脸皮不够厚的人就会吃亏!”
简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和简怡一共六两,剩下四两你来出!”
王宇:……
“补习班”的开设比想象中还顺利,不仅来了先生,竟然还来了五个学生,其中有两个就是简穆他们班的。最后几人商量,选了一位太学乙级的学长当先生,另外五人每人一两束脩,暂定学习半年,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王宇也终于发现,他不是唯一一个因为口音而遭遇恶意的人,几个“难兄难弟”凑在一起说了一圈儿同窗坏话,心态都平和了不少。
简穆和简怡本着钱不能白花的原则,学得很是用心,最近还养成了纠正何平口音的爱好,弄得何平安静了不少,简穆欢乐了不少,不过没欢乐多少日子,他们就和丙四班的一众学生被赶到孔庙大扫除去了!
每年十一月中旬,在京城等着参加岁举的乡贡与生徒们在含元殿外完成对圣人的拜见后,还要再到国子监拜谒孔子像。而打扫孔子庙的活计会定期安排给监生,简穆他们赶上的正好是十一月中旬前的这一波。
因为之后这里要举行仪式,所以简穆他们要格外仔细,斋夫们会帮手,但是总体而言,斋夫的职责是“监工”和“指导员”。据赵晨说,这是谢祭酒上任后才立的规矩,每旬安排监生打扫孔庙,必须学生亲自动手,以敬先贤!
不会做?做不好?别担心,斋夫教你!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斋夫可以“指导”,也可以以“指导”之名帮你把活儿给干了,只要不被抓现行!
简穆和简怡负责的是一间庑房中的礼器,庑房很小,且只开了一个小窗,所以有些昏暗。此时他俩就蹲在一堆礼器之中擦擦擦,在简穆看来这些已经足够干净,不过,“打扫”这件事有种神奇的魔力,很容易就能引起劳动者的强迫症,简穆擦着擦着就开始恨不能把每件礼器都变得BlingBling的,即使理智上觉得不可能,但不知不觉就开始和自己较劲。
简穆和简怡的身后站着某位斋夫,像个背后灵似地等着二人施行“对策”呐,暗示了几次,诸如这里擦得不干净、那里应该用毛刷而不是用布巾。可惜简穆和简怡完全不搭理他,就自顾自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斋夫很没趣儿,等了一会儿就嫌弃地撇撇嘴转去找其他人了。
斋夫听不懂是因为简穆和简怡此刻说的是粟特语,两人单独说话时,为了练口语又或者有话不方便其他人听时,就会用粟特语或者吐蕃语交流。不过因为简穆的吐蕃语很一般,所以两人多用前者。
“总算走了,哥,我觉得他就是故意摆出那副面孔,想让我们贿赂他,他来替我们干。”
简穆将拧干水的布巾递给简怡:“其实我是真想这么干来着,这水也太凉了。可惜我把钱都扔给何平了,现在身上一文没有。”
“嘿嘿,我身上还有十文,不过我不想给他,谁让他叨叨个没完。”
“粟特语说得不错。”
简穆简怡脊背一僵,这熟悉的声调,这浓浓的讽刺哟……
斋夫: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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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补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