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啦——
教学楼窗外的暴雨下了一整天。
上课的时间全用来补觉了,顾笙觉得自己这个月怕不是水逆,她昨个儿天黑才撞上血尸,今天就想早点回家休息的,结果偏偏下了场暴雨,水淹过小腿,压根没法走路,出租车也打不到。
这车不打也罢!
她恨恨地磨着牙,眼不看心为静地一把按灭了手机,想着要不等一会儿吧,这一等就是半小时,被暴雨堵着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教学楼,顾笙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有一种规则叫做第六感给你警告的时候最好还是照做,她没再迟疑,撑着伞走进风雨交加的夜里,走了一段路,感觉不太对劲,虽然看不太清前头的路,但总感觉和平日里走的距离有点不太一样。
奇怪?这条路是这么走的吗?
她心下狐疑,犹豫着要不要前进,就在这时,余光瞥见了什么,顾笙忽然凝固住了。
连成片的雨幕把世界变成未对焦的模糊屏幕,一个血色的矮影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顾笙转身拔腿就跑。
开什么玩笑!今天就她一个人,而且昨天那是没办法,能跑路为什么要硬抗!
偏偏她体力算不上好,体锻能逃就逃的那种,跑出百米就气喘吁吁了,身后沉重物体的拖曳声一直紧追不舍——天知道!为什么那玩意儿连肌肉都萎缩了还那么能跑!
脚步声近在咫尺,快贴到身后了!
顾笙一咬牙。
手指在口袋里摸到个东西,她想也没想就回身一挥手往那个方向砸过去,那玩意儿在它脑壳上磕了一下,啪嗒掉下去,血尸动作还真的一顿,像是受了极大痛楚一般,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吼声。
这时候,后头突然窜出个人影,抬起手就往血尸身后头一拍,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那血尸动作幅度大起来,猛地挣脱向外跑去,分明跌跌撞撞,速度却奇快,眨眼间就消失在目力所及的尽头。
顾笙愣在那里,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穿着道袍的人影淡定地走出来,弯腰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仔细端详了会儿,转头问她,“这玩意儿你从哪里拿来的?”
什么?顾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刚丢的是一个软绵绵的护身符。
这个啊……她下意识回想起来,“有、有段时间了吧,就是福茹街里头的那家聚宝阁,我朋友去算姻缘,他们家护身符挺有名的,我就顺便请了一个,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没什么,”莫关山轻巧地把被水淌湿的护身符抛给她,“倒是个真货,好好收着吧。”
“哦……”顾笙有点惊魂未定地接着了,又看了看血尸消失的方向,“不赶紧追吗?昨天才出来今天又出来,留着说不定还会出事。”
莫关山摊开手,手心是一张约莫十几厘米长的黄符,朱砂写着一些看不懂的字眼。
“子母符,”他解释道,“那子符贴在血尸身上了,它去哪我都能感应到,不过你也没说错,这事是得速战速决,被它发现以后弄坏就没用了。”
顾笙:“所以?”
莫关山转身摆摆手:“所以下回再见啦!”
*
今个儿下雨,那辆二八大杠没能重出江湖,关裴打着伞在巷子口等他:“你怎么知道那血尸会去找顾笙?”
“她昨晚鼻梁上发了颗痘痘,那是疾厄宫,”莫关山随口道,“今晚估计就能消下去了……哎师傅!”显示空着的出租恰好经过此处,在他的招手下停下来,他拉开车门先坐上去,道了声,“往北开。”
关裴抖了抖伞上的水也跟着坐进去,“她昨晚熬夜呢,发痘痘也正常呀。”
“你就没发啊,”莫关山想也没想。
关裴眨了下眼睛,笑吟吟地靠过去了点儿,“看得那么仔细啊?”
她身上带着雨水拂身而过的水汽,湿润清新,莫关山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我本来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东西偏偏盯上它,不过现在猜出来为什么了。”
这副神情也太顾左右而言他了,关裴想笑,想起醒来时候盖在身上的毯子就更想了,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问下去了,“为什么呀?”
“她身上有个护身符,”莫关山说,“那上头的气息和伤到血尸的那人留下的气息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还真的是记仇,只是记的不是一眼之仇,关裴啧啧称奇,“原来这片大的地方还有货真价实的同道中人。”
莫关山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高手在民间多正常。
*
现在将近十二点,雨基本已经停下来了,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毛毛细雨,像雪白的飞絮一样在风里斜斜地飘着,被时有时无的路灯照得如同丝丝缕缕的银线。
眼看着车子已经过了出城的桥。
出租车师傅忍不住转头问:“还往前啊?”
“您开便是。”莫关山道。
“再往前就是野地了啊,这都出五环了,”师傅道,“这大晚上的,你们要往哪里去啊?”
“您再往前开一段就是,”关裴附和道,“我们就是要出城。”
那血尸白日里见不得光,夜晚受了伤,多半是回棺材里头休养去了。
师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关裴。
莫关山估计要不是关裴看起来没半点被强迫的样子,司机这会儿就该报警了,对方最终叹了口气,露出为难的神色,“实话和您说吧,外头那片野地以前是乱葬岗,埋过不少人,我……”
哦,莫关山了然,从善如流地接口,“您能送我们到哪就到哪。”
师傅听了这话就跟得了大赦一样,油门一踩刹车一踩,开出十来米就把他们放下了,掉了个头,一骑绝尘而去。
关裴面无表情地站在寒风里,半晌,幽幽道:“你刚刚就不该说那句话的。”
“哈、哈、哈哈……”和她一起当木桩子的莫关山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咱们、运动运动,走两步吧。”
*
好在这会儿雨已经不下了。
在哪里看到过,一个人淋雨那叫败犬,两个人那叫浪漫,莫关山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和个漂亮姑娘一起在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岭散步。
可惜了,时机不对,地点也不对,他们即将要去做的时候也和浪漫毫无关系。
关裴不近不远地和他并肩走着,时不时搭两句话。
往前走了几十米,依稀能看见前头偏出土路的、光秃秃的树林,符咒方向就在那里,他试探性地踩进旁边的地里,还好,有点陷下去,但不多。
他是无所谓,让人家女孩子走是有点狼狈了,正准备问问你要不就待在这里等我,还没开口,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十指白皙,纤长冰冷,莫关山习惯性地调侃了句,“怎么,害怕啊?害怕就……”留在这里。
这句话没说完。
那只抓着他的手很用力,指甲盖下的软肉都泛出白色来,莫关山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她在发抖。
他抬起头来,关裴没看他,鸦青色的眼睫毛很紧张地垂着,细细密密的,也在颤动着,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定定的,一眨不眨,手抓得很用力,像是抓着涛涛洪水里的救命稻草一样。
莫关山心下一沉,想起来了。
她天生阳气弱,能看见那些东西,这片地方以前是乱葬岗,鬼知道有多少缺胳膊少腿的孤魂野鬼在徘徊。
关裴现在感觉很不好,喘不上气,恶心想吐,她虽然不怕鬼,但谁乐意天天看见脑袋少了半个的玩意儿,所以日常里会尽量避开车祸发生的十字路口或者有人跳过楼的大厦。
这还是头一次看见数量如此惊人的鬼魂。
眼眶空荡流着黑红污血的、手脚都腐烂到发臭的、胸膛被歪歪扭扭刨开内脏都掉出来的……好多、好多,即使不去看,凄厉悲哀的鬼哭狼嚎也直往耳朵里钻。
“……”
模模糊糊里,有人在喊什么,她听不太清,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好像有血腥味渗出来,忽然听见一声很清晰的呵声——“关裴!”
她猛地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张带着担忧的面容。
见她醒来,莫关山松了口气,抓着她的手臂,毫不犹豫道,“我先送你回去。”
这一来一回要浪费多少时间,关裴强行逼迫自己松开一点力气,摇摇头,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不用,我感觉好多了,是我自己要来的。”
莫关山迟疑:“可是……”
“别可是了,”关裴勉强笑了下算是安慰,“小先生,你要是真想让我好受一点,就抓紧时间吧。”
也是,这地方打不到车,多待一秒都是受罪,莫关山叮嘱了句,“那你抓着我。”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别看其他地方,就看着我。”
这话说得听起来怪怪的,关裴扑哧笑了,面色还是苍白的,“好好——要不要高歌一曲你是我的眼?”
笑了就好,至少没那么紧张了,莫关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姑娘您怎么知道小生的拿手好戏就是这首歌,回去就给您一展歌喉。”
关裴笑,她知道对方这话是权宜之计,也没继续打趣下去。
树林近在咫尺,符咒显示的位置也不远了,莫关山仰头张望了下,是在前面一个小山坡上,坡度不大,爬上去不算吃力。
往上数十米,泥地出现被翻过的痕迹,很杂乱很粗暴,没看见墓碑,但是有一块地方,黑漆漆的,像是凭空生出来一样地出现了两个突兀的、凹下去的坑,看起来本来应该是树根盘旋的位置,形状很奇怪,瞧这个生长方向,似乎是对着长的。
莫关山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木头便是用来锁住底下尸体的枷木。
而此时,本来应该是枷木的地方空空如也。
前人砍树,后人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