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传来余队冷沉的声音:“问她于鹏飞的下落。”
于鹏飞?张鑫磊知道这个名字,有名的企业家,搞房地产开发的,他一时之间没明白两个人之间的关联,但还是依言问了:“于鹏飞在哪里?”
女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因为这个名字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她只是微微仰起头,喃喃道:“时间差不多了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记着要去做美容啊?张鑫磊恼火,出于习惯,他下意识瞄了眼时间,十点都还差一分钟,想也没想道:“还没到呢,我看你……”
关裴静静地看着他,瞳孔漆黑,唇角像是微微翘着。
张鑫宇心里不安的感觉更重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了:“……还是赶紧坦白吧。”
女人并不着急,微微向后靠去。
“不去也没事呀,”她轻轻笑了下,“毕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嘛。”
“什么事情?”张鑫宇问。
关裴无辜地摊了摊手,睁大眼睛回答道:“审讯啊。”
张鑫宇:“……”
这确实是个重要的事情,但他总有种奇怪的直觉,对方口中的事情不是这件——眼前的女人分明从审讯开始就一直在兜圈子,哪里有把审问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这么想的时候,又听关裴道:“你方才提到于鹏飞的名字,看来DNA鉴定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吧?”
“你承认自己身上的血液是于鹏飞的?”张鑫宇反应很快。
“当然,”这次关裴没给含糊的回答,“你们都查出来了,证据说话。”
她突然之间那么配合,张鑫宇没半点儿松口气的感觉,继续问:“你不否认自己对受害者造成了一定的人身伤害?”
关裴反问:“你们余队允许你在审讯中使用诱导性提问吗?”
张鑫宇佯怒拍桌:“队长不在这里!审讯你的人是我!”
“瞎说,”关裴微微偏头,目光看着他身后,“他摇头呢。”
张鑫宇条件反射想转头,余光刚刚接触到侧面的墙壁就意识到不对,堪堪收住。
但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
玻璃墙外,余刑微微叹了口气。
还是太年轻。
他手上有两份文件,一份是关裴的档案,另外一份就是新鲜出炉的血液鉴定报告,后者姓名那一栏赫然写着于鹏飞三个字,匹配度是完全符合的百分百。
这时候,办公室里传来喊声:“余队!您来看看这个!”
余刑把定格的目光从纸张上移开,夹着文件转身走出去,“怎么了?”
“您看这个。”桌前的警员点下播放。
随着回车键咔哒一声被摁下,画面开始动起来,有点令人头晕的晃动,应该是手持拍摄,设备是普通的手机或者运动相机,画质一般。
镜头很快从黑转亮,背景是很普通的水泥墙,画面中心是一个嘴巴被褐色胶带封住的中年男人,双手在金属椅背后被束缚住,穿的是高级定制的西装,但这会儿很狼狈,领口歪扭,衬衫上有血迹渗出来,发丝湿漉漉地塌着,不知道是汗还是被浇了水。
仿佛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清这个人是谁一样,拍摄人以一种刻意的缓慢全方位无死角地绕着他转了一圈。
年纪不轻,保养得当,画面上的这个人赫然就是刚刚在血液鉴定报告上出现的人——于鹏飞。
余刑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撑着桌子,眼神往视频上方移动了些,那是一个经过加密的网址,他沉声问:“是视频还是直播?”
“是直播,”警员迅速道,“已经封了,但有人录制了视频在网上发布。”
余刑嗯了一声,手指敲着桌面,“有合成的可能吗?”
警员摇头:“网警已经确认过了,视频没有合成的痕迹,音频也是正常的!”
也就是说他们市的大企业家于鹏飞确实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绑架了,余刑的面色不太好看。
视频还在继续。
拍摄人三百六十度展示完以后就在正对着受害者的地方停下来,举着相机,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片刻后,于鹏飞悠悠转醒,刚挣开的眼睛有些许的失焦,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瞳孔猛地放大,呜呜呜地挣扎起来。
镜头贴近了一些,于鹏飞惊恐的表情也随之放大。
有一个跟画外音一样的男声在不紧不慢道:“看来时间到了。”
时间?
余刑当机立断:“审问关裴!”
*
耳机里传来说话声,张鑫宇听了会儿,忽然面色一变,看向低头拨弄指甲的女人:“你们绑架于鹏飞是为了钱还是因为和他有仇?”
听他这么一说,关裴反而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记错时间了呢。”她想了想,了然道,“直播早该开始了,刚刚是你们在删视频吧,同志们辛苦了啊。”
张鑫宇条件反射想说为人民服务,话到嘴边感觉不对劲,警察查线索被犯罪者夸,说不出的憋屈,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他语气未改,严肃地劝道:“你没有动手,现在供出同同伙的所在地,还能算是将功补过,只要受害者还活着,判不了多久的。”
关裴不语,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在他身后半空中的位置,好像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凭什么我的朋友死了,死得死无全尸,死后不得安宁?”她问。
没等瞠目结舌的张鑫宇反应过来,关裴就把视线收了回来,神色认真道:“我的建议是,不要删。”
那当然不可能,这两年信息网络的发展以指数倍的爆炸式速度增长,现在正是上网人数高峰期,不删就能在眨眼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散开来。
“你看过魔术吗?”关裴看着他的表情,娓娓道,“我曾经特别好奇人是怎么凭空在上锁的箱子里消失的,所以特意去现场看过,明明助手把那个箱子捆得严严实实的,但片刻之后,本该被关在里面的魔术师却出现在了另外一个地方和人们鞠躬行礼,就跟金蝉脱壳一样,特别神奇。”
“整个魔术过程里,除了一个被邀请上台去检查锁是否上好的观众以外,没有除魔术师和助手以外的其他人出现在聚光灯底下。”
这怎么能一样呢?张鑫宇没理解她想说什么,那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安全正在遭受威胁的人,不是有剧本安排好的魔术。
“魔术表演里有一个规则,”关裴好像明白他在想什么,轻缓道,“在表演结束之前,观众是不可以随意插手的。”
*
一束黯淡的天光落下来。
单手举着手机的男人戴着张厚重诡异的木制独角面具,那面具造型奇特,像是什么古兽,不知道涂的什么颜料,分明是明亮多姿的色彩,看起来却阴森深沉,他微微偏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另一部手机,锋利分明的轮廓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不似人,反而似鬼非神。
眼睛睁开就发现自己被捆在陌生地方的于鹏飞滚动喉结,用力地咽了下口水,忍了又忍,终于故作镇定地开了口:“是、是有人派你来的吗?不管对方出多少,我都可以给你双倍的钱!”
男人没有说话,仍然一动不动地歪着头,盯着那块屏幕,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旁小格子里的在线人数不断攀升,短短几分钟内已经跳跃到了惊人的五位数,突然之间,显示直播中的屏幕一黑,维修中三个字跳了出来,男人叩击椅子扶手的手指一顿,哼笑了声。
见鬼笑不如见鬼哭,于鹏飞心里咯噔一声,对方已经施施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起身时,袖口里的鬼面铃铛顺势滑落到腕骨处,堪堪卡住。
片刻间,男人已经走近,深暗的阴影如乌云般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的人微微一笑,语气里带着抱歉的笑意。
“真遗憾。”他意味不明道。
遗憾?遗憾什么?
于鹏飞下一秒就知道了——右手拇指关节处猛地传来剧烈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他功成名就数十年,早就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哪里受过这种皮肉之苦,顿时痛得惨叫连连,衬衫被淋漓的冷汗浸透。
男人并没有在意他的哀嚎,微微俯下身,把镜头对准那根向反方向不自然扭曲的关节,游刃有余地晃了晃,“你是否完好,取决于他——他们的行为。”
于鹏飞死死咬着牙,双目泛红,痛得恨不得杀了眼前的家伙,但他内心很清楚,是仇,而且绝不是单单金钱就能催生出来的仇恨。
在看见直播恢复正常以后,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张诡秘的兽面重新对准了满脸冷汗的于鹏飞。
“于鹏飞,”对方直截了当、没有任何忌讳地报出了他的名字,“你挑三拣四,把他人的性命当成明价标码的货物。你那么对待别人的时候,就该做好被别人这样对待的准备——现在轮到你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于鹏飞表情有些扭曲,但还是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诚恳道,“鄙人做的向来都是你情我愿的生意,而且绝不会让对方吃亏,若是你觉得少了,尽管开口,都可以商量的。”
戴着兽面具的人撑着下巴看了他会儿,明白了——这是以为他是某个受害者的家属,觉得当初给的补偿不够多才找上门来的呢!
“这样啊——”男人拖长声音,装模作样地想了会儿,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我确实有一样东西想请教于总。”
“好说、好说,”于鹏飞见事情出现转机,连忙忍着痛道,“你尽管说,想要什么。”
男人微微直起身,没有五官的面具背着光,流露出一种漠然到几近冷酷的神情。
“那些被你害死的女性名单。”他说。
*
犯罪者可以肆无忌惮,但警方不能以忽略受害者的人身安全为代价强行切断直播,一边搜寻受害者的下落,一边尝试和嫌疑人进行谈判是当下最合理的方法。
关裴看着面前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他不年轻了,眼尾的皱纹里满是岁月压倒而过的沧桑,但此时目光炯炯,背脊仍然挺拔,在进入警局的时候,他们短暂地打过一个照面。
余刑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
他不傻,那么多年刑侦经验告诉他,对受害者进行折磨,还是公开折磨,一方面是发泄怨怼,另一方面必然是有所求。
她要什么?她们要什么?
关裴神色平静:“我要一个公道。”
公道。
天底下最难要到的东西就是公道。
“你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余刑深吸一口气,冷静地看着她,“现在收手,还可以当成普通的绑架勒索案来处理。”
表面上看,于鹏飞只是一个有点经济实力的企业家而已,但他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编织了一张网,每个节点都是利害关系人,他可以死,但他背后的那些人,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法网。
关裴并不意外。
“我知晓您没办法下定决心做出决定,”她笑道,“所以我会帮您去除掉一个错误答案。”
*
于鹏飞虚弱地喘着气,整个右臂以一种奇怪角度向侧翻折,五指软绵绵的垂落,他不记得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承认了多少东西,但他也不傻,这种屈打成招的口供都是可以翻的,顶多花点钱和关系。
只要活下来。
只要……
头皮蓦地传来剧烈的痛楚,于鹏飞被迫把脑袋向后仰去,一抹寒意贴上脖颈,他僵硬到连吞咽口水这件小事都做不到——泛着冷厉光泽的刀锋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抵住了他的喉管。
身后的男人在笑。
“恭喜,”他说,“您杀青了。”
男主没杀人没杀人没杀人!本次审讯过程中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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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