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感觉不舒服的恐怕就只有顾老爷子,见顾戾根本就不搭理他,气得大掌在拐杖上辗转抚摸,想要抬脚离开可还有事没做完,最终恼羞成怒的转头又朝着慕娇娇,冷嘲热讽:“现在越来越不要脸的年轻姑娘我见得多了,看见有钱的男人便上赶着凑上去,不过也是,有着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再加上舍得豁得出去这一身皮肉,还有什么是无法心想事成的?”
“但你也给瞧瞧你讨好的男人究竟是谁,这话我就放在这里了,只要你在顾戾身边一天,顾家家主的位置我就一天不会给他,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他是在家主和你之间选择谁?”
“够了。”
没有遮掩的眸彻底深谙下去,像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深海堪堪破了一个角落被人窥见的全貌,有着令人心悸的战栗,顾戾将慕娇娇护在自己身后,他能够容忍老爷子骂他,却不能容忍慕娇娇被欺负半分,薄唇凌冽着不声不响的寒芒:“曾爷爷,你觉得顾家的家主之位还在你控制范围中吗?就像是顾氏集团,我给你机会,你控制住了吗?”
这话说的别有深意。
顾老爷子的眸子猛然一亮,然后怒意滔天:“顾戾,果然是你给老三下的绊子。”
否则的话也不会出现他们刚刚和各个股东说好,要借着这次顾戾受伤将他从总裁的位置上拉下来,第二天各个股东就打电话过来支支吾吾迟疑后悔的事情。
的确是他。
但他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是让郝助理放出去消息,说他已经清醒罢了。
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抚摸着,顾戾淡笑:“曾爷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你敢说不是你?”
“是我什么?”
“是……”
顾老爷子戛然而止,看着顾戾那副薄唇勾的弧度凉薄又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的确是有扶顾允赦顶替顾戾的心思,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顾允赦拼死也只能做到守成,只有顾戾,才能够带着顾氏集团蒸蒸日上。不然的话,顾戾也不会仅仅回顾家三年,还拖着一双已经瘫痪的废腿,便被整个南城区都尊称一声顾爷。
可想而知,他杀回来时的手段和狠辣,完全像是一个疯子一般。
但他白手起家的一辈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顾氏集团最后只留下顾戾的名字,而全无他半点消息。
所以……
窗明几净,在头顶上光线充足的情况下,顾老爷子彻底将所剩无几的脸面撕开:“集团里那几个股东,你敢说他们的突然反水没有你的指使在里面,你重病在医院,你三叔替你去看着点集团,不至于等你回去的时候整个集团落入外姓人手中这有什么错?”
“你三叔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情,和你又有血缘关系,你不靠着他,还能靠着谁?你身边那几个外姓人,还是你养的这只小家雀儿?”
“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顾戾仰脸睨着顾老爷子,眸底迸射出森森的寒意,手指在空中一勾:“青七,去找辆车把三叔的腿撞断,记住,我要的是一双腿。”
“是,顾爷。”
“顾戾,你敢。”
戾呵声,顾老爷子就差再次扬着拐砸下去:“那是你三叔。”
“所以呢?”令人无法揣测情绪的神色,顾戾就算是薄唇敛笑也终究浮于表面:“曾爷爷还能再说一次他从未做过伤害我的事情。”
语噎,顾老爷子后知后觉才想起来顾允赦上一次装瘫痪想要陷害顾戾的事情。
停顿了三秒钟才找回自己的气势,一掌重重的拍在床头柜上:“既然这话给你挑明也好,别怪曾爷爷偏向你三叔,毕竟你重伤在医院,集团不能没有人替你守着,所以曾爷爷就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下发一份文件,将总裁的位置先让你三叔接管。”
怕是顾戾会继续顶撞他,他缓了缓又稍微柔和了点语气,想要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不过你放心,曾爷爷给你保证,等到你休养好了,你三叔会立刻让你回去得。”
可到那个时候究竟回的回不去,还是另外一回事。
阴鸷到几乎能够磨墨的暗色完全被敛在眸底,顾戾脸上仍然保持着似笑非笑的态度,闻言甚至连眉目都未曾有丝毫的波动:“那我也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
“曾爷爷是真准备护着三叔那个废物与我为敌了?”
“顾戾。”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你是怎么说话的,那是你三叔。”
“有个废物在身边拖后腿,还不如直接断腿脚,一了百了。”
“好,很好。”
顾老爷子怒到一张脸几乎都通红充血,看着顾戾被光线映照的略带模糊疏离的俊脸,想也不想的直接抬拐就朝着他的头上狠狠砸去。
既然中枪让他在医院里安生不了几天,那他就好好的给他一个教训。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青七站的又远,利眸骤缩,穿着迷彩服的身影几乎是下意识便冲了过去,可在他甚至还未赶到的时候,拐杖就直接砸在了一个人的肩胛骨上。
清瘦又纤细的身影,冲出来扑在顾戾身上时,整个脊背是拱起来的防备,紧绷到极致。
病房安静到甚至能够听到骨头被撞击的声音。
“娇娇。”
英俊的侧脸溢出来的都是几度翻滚的杀意,不是以往面对外人时的暗色阴鸷,而是一种从骨血最深处溢出来的极致的血腥和暴虐,将人紧紧扣在自己怀中,抬眸,宛若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般紧锁在顾老爷子脸上,所有三年沉淀下来的野性在这一刻全然被释放。
一拳下去,拐杖应声断成了两半。
惊得顾老爷子向后踉跄了两下,差点摔倒在地。
“滚出去,现在,立刻。”
这么多年的经历让顾老爷子很快冷静下来:“顾戾,你要清楚你现在是在和谁说话。”就算是这个时候,顾老爷子也强撑着身份,却对上那双杀戮的黑眸,他迟疑了两秒:“我下手是有分寸的,原本是不会伤到你的,但谁叫这丫头无故跑出来。”
“我再说一遍,滚出去。”
现下,顾戾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如果不是郝助理第一时间立刻跑出去找医生的话,他怕是连和顾老爷子下逐客令的功夫都没有。
“顾戾,你竟敢……”
“顾戾,你先放开我。”
两道声音,一道苍老强撑,一道温凉柔和。
慕娇娇拍了拍顾戾紧绷到极点甚至隐约出了汗的手背,慢慢从他的怀中站起来,转身,面对顾老爷子,漂亮的脸蛋上全然都是没有笑意的温凉:“顾老爷子,既然想要趁着顾戾重病去抢集团的主事权,就麻烦把嘴脸擦的干净点,这样吃不下又打不过却来胡搅蛮缠的样子,用不用我给您拿面镜子,让您好好照照,还真挺难看的。”
口口声声说的是“顾老爷子”,说的是“您”的尊称,可别说是话语,就算是眉眼中都瞧不见一点面子功夫的尊敬,更不要说字字不带脏字的讥讽。
顾戾却皱了皱眉:“娇娇。”
她回眸看了他一眼:“我没事。”
她清楚他担心些什么,不外乎是觉得顾老爷子会将这事迁怒到她的身上,就算是今后顾老爷子被他变相囚禁在顾家老宅里,老爷子靠着手中所剩无几的权利,也总归会有人帮他铤而走险的做事。
但慕娇娇却丝毫不害怕。
就算没有她现在这么一番话,老爷子该迁怒终究也是会迁怒的,毕竟柿子都要捡软的捏,当他奈何不了顾戾的时候,就会想起来病房里还有她这么一个人见识过他狼狈的模样。
并且,慕娇娇也没有被人欺负到头上,还要忍气吞声的习惯。
顾老爷子眯眸,没了拐杖,却依旧皱着眉呵斥:“你这丫头算是什么,谁给你的胆量让你敢在这随意开口?”
“我给的。”
三个字,顾戾语调淡漠随意,无声无息却震慑力十足。
有了这样的支撑,慕娇娇低低的笑,眼角眉梢的嘲弄再也按捺不住,轻描淡写:“顾老爷子,其实我大致也能猜到你的心思,不外乎觉得顾戾只手遮天不受你管控了,所以想要竖一个顾允赦来和他打擂台,就像是古代皇帝选择太子一样,能者居之。”
“不过,麻烦问一问,顾家的皇位在哪儿,我怎么没有见到过。”她毫不留情的将顾老爷子那点暗藏着的小心思,直接摊开了晾在太阳光底下:“而且我还需要提醒您老一件事,就算是有皇位,皇位也是由皇帝决定的,而不是您这样一位已经可以入土八百年的无上皇。”
无上皇,也就是皇帝的曾爷爷。
郝助理早就将医生带回来了,可却不敢贸然进来,只能够通过门缝看着顾老爷子的脸色。
慕小姐这张嘴,无论她今天说的是谁,怕是都将她恨到骨头里了。
“六年前,顾戾的父亲被暗算致死,顾戾被打断腿从你顾家老宅里爬出去你不插手;在那之后的三年里,顾二叔在顾氏集团耀武扬威你也不插手;三年前顾戾手段狠辣的杀回去,逼得顾二叔以**为代价换了顾奇志一条生路,你还不插手;到现在顾奇志派人暗杀顾戾,让他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你更不插手。”
慕娇娇看着顾老爷子在灯光中那张苍老又充满皱纹的脸,撩起嘴角淡淡的笑:“顾老爷子,你敢信誓旦旦的说你对这些事情都不知晓吗?你敢去墓园里冲着顾戾父亲的墓碑说当年他的死没有你的纵容吗?你这样养蛊式的教育,在厮杀中妄想培养出一个蛊王,现在顾戾就是这个剩下的蛊王,你却怕了。”
之前的半个小时中,无论顾戾的态度是淡漠还是暴虐,顾老爷子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惧意或者是脆弱。
可现在……
浑浊的瞳孔闪烁,甚至不敢和慕娇娇对视,用苍白的言语反驳:“我没有。”
“你有,我说的你都有。你就是怕,怕顾戾不受控,怕顾戾权势滔天的反噬于你,所以你不顾亲情急于剪去顾戾的羽翼,急于培养一个新的蛊王,可事实呢?你们输了,顾老爷子,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慕娇娇的身上,明明身形比他们在场所有人都要纤瘦娇小,娇媚温凉,却有着谁也无法想象出来的冷冽犀利。
他们原以为她此时此刻不顾顾戾的阻拦站出来,是为了报复顾老爷子砸在她肩胛骨的那一拐杖,可她每一句都是为了顾戾。
全程的言语中没有一个字眼是高涨朗声的,可却像是一把出了刃的刀子,在人心底最按捺住狠狠的划过,疼的让人撕心裂肺。
顾老爷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没有拐杖步履蹒跚的朝门外走去的。
带着老人斑的大掌按在门板上的时候,慕娇娇还在身后低笑了声,凉薄又轻蔑:“顾老爷子,我帮您预言一下,您接下来的后半辈子是如何度过的。”
“子嗣尽失,众叛亲离,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