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内传来凄厉惨叫。两人循声赶到时,屋内没有亮灯,只有一盏长明烛在花桌上摇曳。没有风,可雪白的灵帐却微微起伏。洛夫人正瘫坐在地,一头珠钗散落在地,眼神惊恐,伸出手指,指向床榻方向。
翠云从陆庚身后探出头,见状,赶忙扔掉手里的苕帚,跑到洛夫人身旁,焦急地伸手将她扶起:“夫人,您为何会在小姐的房间,我方才看到人影,还以为——”
洛夫人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见吓成一团的二人,不禁翻了个白眼,拖长尾音,阴阳怪气:“这姑娘的魂还在义庄里养着,能起尸就怪了。”
褚赋尘:“以防不测,还是谨慎为上,”又对翠云道,“劳烦去厨房拿一碗清水。”
翠云点点头,拿着苕帚出了门。陆庚道:“无魂之体压根儿不会起尸,师父教的,你都忘记了?”
褚赋尘上前,掀开白色纸被。灵床上的女子双眼紧闭,面容枯绿,死去的皮肤毫无弹性,干瘪地粘在骨架上,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身上依旧是反复华贵的赤红绸缎嫁衣,没有半分起尸征兆。
褚赋尘从袖中掏出三根线香,指尖在香头轻点,线香顶部闪烁红色火星,而后,冒出袅袅白烟,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他嘴里念着“有怪莫怪”,在清冷的月光下,朝尸体作了一揖,把香插进女尸口中,几粒香灰落在女尸的口鼻附近,可尸体依旧毫无反应。
这般动作倒是有模有样。陆庚微微松了口气,朝他吹了声口哨,褚赋尘没有理他。很快,翠云端着水碗,小跑着进屋。褚赋尘道了声多谢,又掏出画着符咒的黄纸,放进水碗里顺时针搅动,开始绕着灵床念咒,指尖碗沿敲出“铛铛铛——”的声响,沾着朱砂水洒在尸体身上。
随着咒语的念诵,女尸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起,先是点状,然后逐渐连成片,颜色也从灰黄变为健康的粉白色。然而就在这时,尸体鼻尖的烟灰突然动了动,滑进了嘴里。褚赋尘忽然停下动作,瞳孔略微放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尸体。翠云见状,也跟着紧张起来:“褚老板?”
过了好一会儿,尸体并没有起尸的迹象。就在众人稍稍放松警惕之时,女尸猛然睁开眼,瞳孔一片苍白,牙齿和指甲飞速生长,刚恢复一半的皮肤迅速瘫缩,变回了**的灰绿色。在众人惊恐的视线中,她平直伸着胳膊,僵硬地坐了起来,发出一声粗哑嘶吼。
陆庚瞪大双眼,褚赋尘厉声:“不好,快躲开!”
女尸一跃而起,双腿像粘在一起,朝前蹦跳着,速度快得惊人,一下就蹦出一米远,三两下就蹦到洛夫人和翠云跟前。
翠云还想搀她,却被洛夫人大力一推,朝着女尸的方向飞去。褚赋尘赶忙上去将两人拉开,扬起装水的碗,朝僵尸的后背砸去。“哐当——”碗碎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尸体被激怒,转过身,僵着身子朝他蹦来。
褚赋尘正想躲,一直被众人无视在地的洛夫人突然从后头抱住他的腰,哭喊道:“不能打,不能打,这可是我的棉儿,不能打!”
陆庚不知何时出的门,手中多了个麻布口袋回来,忽地大喊一声:“珩尧,让开!”
褚赋尘愣了愣,顾不了许多,一把将碍事的人推开。陆庚手伸进袋子,抓出一只绑得严严实实的活鸡,三两下扯断藤条,朝女尸脸上扔去。朝女尸脸上扔去。“咯咯咯~哒哒哒~”鸡受了惊吓,拼命拍打翅膀,在女尸身上上蹿下跳,满天飞的鸡毛糊了女尸的眼睛。
褚赋尘趁乱拿出墨斗,拉出墨线,从后面勒住了它的脖子。“吼——吼——”僵尸疯狂地嘶叫着,伸出手想去抓他,手却碰到了墨线,身体顿时像触电般剧烈抖动起来。
他的声音略有些急切:“陆庚,我袖里有几张符纸,拿出来贴它额头上!”
“得咧!”陆庚轻车熟路摸到他身前,伸手进袖摸出一叠符纸,用两根手指挑出其中一张,蜻蜓点水般,粘在洛小姐眉心。
褚赋尘松开手,女尸一动不动地伸直双臂站在原地。黑血从满口尖牙间渗出,两个白眼珠里此时已经长出芝麻粒大小的黑色瞳孔,死死盯着众人。
洛夫人忍不住扑上来想抱她,却被尸体嘴里散发的臭气熏得退了回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惊魂未定地问道。
“还能是怎么回事,尸变了呗,”陆庚指了指女尸头上的符,“这符也只是暂时镇住她,小心点,别弄掉了。”
洛夫人在旁边焦急道:“我家棉儿变成这个样子,还能变回去吗?”
“没戏,”陆庚的眼珠子转了两圈,道,“往好了想,幸亏今天我们在此,否则你家女儿早跑得没影了。”
褚赋尘叹了口气:“此事尚未了结。”
“吼——”又是一阵尸吼打断谈话,四人同时转身,只见僵尸已经挣破符咒,举着十根尖长的指甲向众人扑来。
“还愣着做甚么,走啊!”
陆庚大喊一声,抓起乱飞的鸡夹在胳肢窝下,一手拽着翠云,一手拽着洛夫人,四人一起冲出门去。回过头,僵尸紧跟着追了出来,脚尖却撞在膝盖高的门槛上。褚赋尘回头一掌拍在僵尸胸口,将它震飞几步,然后迅速拉上大门。陆庚祭出几十张黄符,不要钱似的往门板上贴,尸吼声渐渐被封在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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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内,洛夫人吓得扑倒在地,口吐白沫,似是随时要晕死过去。
“胡闹。”屏风后传来洛太爷苍老的声音,“我们洛家好歹也是一方乡绅,即便遭此劫难,也不该失了仪态,薛二,去廊上把几位仙姑请进来。”
薛二正是那厨子的姓名,听着内院的尸吼,他咽了口唾沫,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褚赋尘却下意识地伸出手想阻止,被陆庚拉住。
待庖丁走远,陆庚随地一坐,长舒一口气,慢悠悠地翻出一块玫瑰糖,舔了舔,糖渍的甘甜在舌尖炸开,他微微一笑,看向坐立不安的洛夫人,又将视线转向屏风,对着屏风后的人道:“喂,老头,反正现在无事,与其干等,不如咱来聊聊天,”
他把整块糖扔进嘴里,笑意慢慢收敛,“能变成走尸,必定饱含仇恨而死,如果无法平息尸体怨气,我们今天都必死无疑。”
“我且问你们,小姐要嫁去的那家,究竟为何人?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怨气?”
翠云端上茶盏,闻言,手不由一颤。
洛夫人似是回过些精神,把热茶放在唇边,小酌一口,声音略微颤抖:“棉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怎会待她不好,是因为……因为我女儿与那小郎君一见钟情,我才应允了这门婚事。”
陆庚:“难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然并非!”
褚赋尘忽然道:“我听闻,与令千金两情相悦之人,姓祁?”
陆庚眨眨眼,褚赋尘竟是这般八卦之人?但细想这话,又觉出些异样。陆庚小声对褚赋尘道:“诶诶,我离开太久,也记不太清,这里是哪派的地界?”
褚赋尘:“清缘观,祁家。”
陆庚猛一拍手:“莫非是!”
褚赋尘点头:“正是。”
清缘观乃是正经修仙名门,族系分支遍布各地,淮临镇地处西南,正是清缘观旁系所在。之所以有此名声,是因为这家不久前,刚出了个飞升者。
修仙者向来眼高于顶,极少与凡人嫁娶婚配,即便有,大多也会自请下山,更旁论清缘观这般名门。这婚事,怎么看都透露着古怪。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内院的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破开,木屑飞溅。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掠过,正是小姐的模样,可她双眼空洞无神,泛着诡异的幽光,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嘴唇乌紫,牙齿外露,发出阵阵低吼声。
褚赋尘神色冷峻,迅速抽出墨斗,墨线上瞬间泛起一层金光,转头道:“所有人,往内退!”陆庚却快他一步,双手结印,一道符咒飞出,贴在院门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暂时挡住了门外的尸体。
陆庚转过身,眼神冰冷地看着众人:“这走尸怨气极重,若无法平息,我们今日都必死无疑。你们最好老实交代,小姐到底是因何而死,然后速速向门外的走尸磕头认罪。若有半句隐瞒,谁也救不了你们!”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恐惧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走尸的嘶吼声还在不停地从院门外传来。
洛夫人突然惊恐地尖叫起来,指着门。
门缝中出现一只血色的眼睛,那活尸忽然咧开嘴,露出个惨淡的微笑,声音空洞而又凄厉,叫声依稀可闻:“老爷——太太——”
“是青琅,青琅来寻仇了!”洛夫人爆发出一阵凄厉嘶吼,彻底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