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村黑烟浓重,散发着一股呛人的气味,烟灰被困在坑底飞不出去,不寻常的热气闷在坑底,走进来时仿佛步入蒸笼。
四周只剩火堆燃尽的声响,枯焦的木屑沾染死气,五个人明目张胆地走在村中小道,显眼得要命,却没有招来哪怕一个活人。
“咳咳。”刁满客感觉眼睛熏得慌,加上又闷又呛,没走几步就停下来唉声叹气,“看来我们来晚了,没救了,这里的人要么都走了,要么都死了。”
“烧了多久才会变成这样啊……”
红喜挨家挨户的敲门,连看门的黄狗都没来迎接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于疫灾。”刁满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恨不得连眼睛也捂上,“时间对不上啊,就算河里的东西比我们先到这里,也不可能一夕之间就让村子荒废。”
红喜道:“惊川师父不是让我们换一种想法嘛,眼下这种情形,有人故意引我们前来查看好像就说得通了。”
“别想这些了小红,我们先去找人,活的死的都行,总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刀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要挨家挨户地敲门检查也需要一点时间,加上门户并不集中,叶离观和百家山庄的师兄妹一路,江焰琅和于惊川去了相反的方向。
没人在身边絮絮叨叨,江焰琅忽地感觉身边冷清很多。
他欲言又止,于惊川就这样看他欲言又止了半天,谁也没等到对方开口。
江焰琅啧一声在一户人家门口欧站定,门扉沾了烟灰,扣响时簌簌而落,仿佛长期无人居住,门也没被闩住,他根本没用什么力道,这扇门就在他面前打开了。
吱呀声中门上的黄符翩然落下,血红难辩的文字嵌在上面,落在江焰琅脚边,低头时仿佛与一双血淋淋的兽目对视。
他猝不及防后退半步,被于惊川接住:“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
“……还不是霜流的影响。”
江焰琅微弱的辩解连自己都很难骗过,身后的人似乎低笑了声,在被察觉前先他一步踏进别人屋中。
屋内陈设简单,打扫得干净通透。
连接内室的地上倒着几个水桶,水已经完全干涸,连地面都是干燥的。
“看起来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
江焰琅刚想抹一把桌子,手还没完全伸出来就被于惊川抓住了:“是我误会了,你是胆大包天,明知此地诡异非常,还敢乱碰东西。”
江焰琅赶紧收了手。
从跟在于惊川身边的那一刻起他的警惕性就在降低,肯定也是霜流的作用!
“我和刀村有些渊源,但并不深刻,只在这里居住过几月,连人都没认全就离开了。”
江焰琅神情微怔,没想到他这时会主动说起关于自己的事。
于惊川带他来到后院,简易搭起的熔炼台积满刀剑的残片,上面覆着厚厚一层灰。
和屋内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师父给我的这把刀也是出自这里?”江焰琅有些奇怪,“那岂不是很早就造出来了?”
“确实很早,也许就是太早了,它才没那么完美。”
江焰琅还以为能听到更多,没想到话就断在这里,让人抓心挠肺,恨不得掰开师父的嘴让他多吐两个字出来。
他忍不住抱怨:“你这不是故意吊我胃口嘛?”
于惊川瞥向房檐,语气不善:“这些事,只有我们两人在的时候讲才好。”
有人!?
藏在房顶么?
江焰琅竟然完全没发觉,他立即抽了刀挡在师父身前,屏息凝神时却被一阵乱流冲上脑门,险些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闷闷的笑声从屋顶传来,偷听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趴在那儿的,收敛了笑后语气又变得瘆人:“哟,我只想着不打扰二位,没想到说的竟是外人听不得的私事,失礼失礼。”
这道声音忽近忽远,像是藏在什么器物中,带着诡谲的回音。
江焰琅听得一身鸡皮疙瘩,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不知敌友的人潜藏在这座荒村,可眼下谁也不想贸然出手,他只能试探道:“既然知道失礼,还要继续在这种地方装神弄鬼么?”
“装神弄鬼?”那人轻嗤一声,“我看有人赶着来当鬼还差不多。”
于惊川往前两步,冷静道:“不知阁下何出此言?”
“你都来这儿了,还用得着问我吗?多此一举。”
他的语气充斥着不屑与不耐,可依然没有露面,似乎只想赶他们走。
“藏着掖着谁知道你要做什么?”江焰琅气不打一出来,“偷听我们讲话在先,被师父发现还没两句好话,怎么,搭上话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准备随时跑路?”
“我要是你啊,就乖乖躲师父背后把嘴巴闭紧了。”
他阴阳怪气地“嘁”了一声,江焰琅不甘示弱地嘁了回去:“可惜啊可惜,你不是我,也没有师父让你躲着,所以只能在上头虚张声势,半天蹦不出一句人话来。”
于惊川:“阁下莫非是为陨铁而来?”
“哈,谁让你们这么不小心,现在又怕我听到不该听的打你们坏主意?放心吧,我对那玩意儿没兴趣。”他的声音散漫无理,又在下一瞬变了腔调,“不过就是想借你徒弟玩玩而已——”
江焰琅目光微动,即便早有准备,等看到扑来的人影时还是惊了一下。
除了对方速度太快,还有那颗大别人数倍的脑袋。
“于惊川!”
他来不急多看一眼,倾身时把刀也扔了出去,踌躇间那刀已被于惊川稳稳接住。
刀不露锋刃,擦着江焰琅的脸颊横扫出去,和猛冲过来的人撞个满怀。
对方根本不避让,倒和小徒弟有那么几分相似。
他借着个子小的优势吊在刀柄上转了一圈,不和于惊川纠缠,认准了江焰琅的位置荡了过去。
于惊川收敛了力道,略微诧异地看着那颗被青铜兽鼎覆盖的脑袋咣当一下从眼前闪过,还好小徒弟没走神,就地滚了一圈钻进熔炼台底下的洞里,目测这个大脑袋铁定卡住。
果不其然,青铜兽首砰地贴上洞口,发出震慑人心的动静。
那张狰狞的面具近在眼前,狭长镂空的纹路遍布脸孔,透过它隐约能看见属于人类的眼睛,与江焰琅遥遥相望。
“刚才不是叫得很欢?现在跟个小老鼠一样被追得东躲西藏又算什么?”
“厉害啊,这头还能拿出来吗?”挑衅失效,江焰琅笑得有些猖狂,“又是怎么把头放进去的?”
“快让他滚出来,别告诉我你费劲心思就养出来一个废物。”
江焰琅没想到他转头就能靠上于惊川,震惊之余又发现方才那么好地机会,于惊川竟然没对这人动手!
“怎么一个二个都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人!”江焰琅大怒,“我是懒得和你这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计较,我师父都没嫌弃我,就你多管闲事。”
两人不仅手上较不出高下,连嘴上也停不下来,谁也饶不了谁。
于惊川听得头疼,刀敲在青铜兽首上,邦邦几声闷响,回音绕梁:“叶离观在找你,怎么不先去他那边?”
“哟,贵人这不是还记得清清楚楚嘛,我还以为你完全不记得我了呢。”兽首并没有挪开,说话时依旧仅仅盯着江焰琅,“没想到啊,你竟然会承认这种人是你徒弟,不觉得把时间浪费在这小子身上很可惜吗?”
“能屈能伸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精神。”
于惊川把兽首当鼓敲,竟然都没把人敲开。
“你是燕思昭?”
江焰琅念出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心里什么火都灭了。
他一直以为燕思昭是个冷漠无情的杀手,没想到这么……这么古怪。
“怎么一副吃瘪的样子,不应该高兴得跳起来吗?”燕思昭桀桀怪笑,“大笔赏金就在你面前,谁看了不心动?”
“……你为什么不担心我师父给你一刀。”
“他啊——”
燕思昭在频繁的敲击声里拔高了声音:“金钱也好人情也罢,这世上就没有他在意的东西。他就想试验有没有人能练成他想象中的功法,你看,你不也是他慷慨解囊的其中一位吗?”
于惊川不为所动:“说完了就让开,如果你只是为了这些无所谓的事才找来,我们可以当做没见过你。”
江焰琅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哪件事?凌云燕行门,还是邢华允?”
燕思昭静了下来,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像在观察他。
真正的面容掩盖在青铜兽首下,也一并遮掩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总不能是为了我师父。”江焰琅凑近那个面具,无所畏惧地与之对望,“但你好像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他,你查到了什么?这里的人都在哪里?”
“想知道啊?”燕思昭遗憾地摇了摇头,“我这个死人还知道很多你想知道的事,但你除了这条命,好像没有能拿来和我交换的东西。”
“为难我徒弟干什么?”于惊川抓住那颗青铜兽首,强制它转了个方向,“不如先和我说说,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