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柚离场时,不明所以地看着姜桃快要喷火的表情。
没有想要关心的意思,结束后决定先离开。不料却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宋梓。
她别过眼,哆啦还在忙着把珠宝送回赞助商那边,无暇顾及。
“小柚,我把你的东西带过了。”
他如是说道。
光是看包装,虞柚也能猜出是什么。
她对宋梓的心情一直是复杂的,作为曾经最依赖的人,就算是走到了对立面,他也并没有黑白分明地把自己打入禁区。
偶尔还会像从前一样对你表露关怀。
像一个温暖的陷阱。
他手中的这副定制耳返麦,是她曾经抱怨过普通的耳返到达一定分贝,嘈杂音太高会阻碍她的判断后,他偷偷联系厂家给她专门定制的。
颜色也是独一无二的水晶紫色。
收到礼物时,她的确很开心,并不是因为贵重,而是一种“原来随口一说,有人会记得”的珍贵感。
虞柚没有接过,她手上也紧紧地攥着刚下场时摘下的耳返。
她知道自己有很严重的臭毛病,比如,以前养过一只狗,后来和别家的小比熊跑了后,她就厌倦养狗了。
失去了的,就不想要再来第二次。
“宋梓,”这是这么多天来,虞柚难得没给他难堪:“我缺得从来不是工具,而是舞台。”
一锤定音。
宋梓明白了她的意思,众目睽睽下,里面还有一个娱记,他也不好再说,只是把东西放在椅子上:“好好照顾自己。”
他颔首着,拢了拢外套风衣,离开了后台。
虞柚怅然的心情还来不及去纠结,就听到一墙之隔,姜桃接受采访的笑声从里头传来,像是为了报复般的道:“没错,我和虞柚的确很小就认识了,她小时候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她还有一个外号……”
不详的预感顺着血液涌了上来。
“她以前很喜欢吃旺旺仙贝,但是大人不给多吃,她就会一直汪汪汪汪地撒娇,所以很长一段时期,她的外号就叫——”
“虞、小、狗。”
虞柚揉了揉腕骨,站不住地想要冲进去把这块小面包给打扁,岂料却在走廊的另一头看到了游熠缓步走过来的身影。
她硬生生地刹住脚步。
算了,下回再暗杀姜桃也不迟。
虞柚一脸晦气地往回走。
她这点小动作自然没躲过游熠的眼里,他捻着袖口上的蓝纹袖扣,叫了她一声:“虞柚。”
虞柚假意听不见,小步子迈得更快了。
“欸,柚崽,游老师在叫你呢。”抱着衣服路过的造型师道。
虞柚顿住,有些不上不下。
怕她不信,另一侧的工作人员道:“虞老师,你没听错,游老师就在后边呢。”
她面色微凉地转回身去,就看到原地站着等待的游熠。
他哄人般地道:“还不过来。”
虞柚哪里知道游熠又要做什么。
虽然照面打得不多,但于她来说,他就像耐心十足的捕蛇人,总是能精准地拿捏到她的七寸。
虞柚将外套的扣子系上,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时,脸上已变得乖多了:“游老师,有什么事?”
他微低头:“你前经纪人刚刚来找过我。”
虞柚内心翻滚,忍不住又疑惑了些,宋梓不是说要还东西给她的么,怎么又去见了游熠。
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顾冉这个纽带。
当真是处心积虑地替新人谋划前程。
还拿她当借口?!
虞柚想要确认:“他找你是……?”
“你倒是挺在意这些没用的,”游熠眸光一转:“不如先操心下自己。”
她又怎么了吗?
“我会管好我自己,”虞柚不太痛快道:“就不麻烦游老师替我操心了,毕竟找你的人可多了呢。”
游熠微挑一下眉,对她话里的阴阳怪气也不恼。
虞柚等了会,没见他抛出下一句,心里痒痒的,“所以游老师,你还是选了顾冉是吧?”
宋梓的口才和能力,她可是知道的,有他出马,任何事都能成了一半。
想到这,声音微弱如蚊。
有些沮丧,这场生日会简直白来一趟。
游熠没听清,背景也是嘈杂得很,他索性微弯下了腰,“你说什么?”
她有些恼怒,红艳的唇瓣微张:“既然在我和她之间,你已经想选她,那又何必浪费我的时间?”
“她也值得你气急败坏吗,”他懒散地站直,有些戏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和我闹别的情绪。”
“……”
“前些天威胁我时,不还挺胜券在握?”
杀人诛心。
一句就撕碎了她的假象。
偏偏他的声线还低沉,循循善诱,带着极大的蛊惑。
虞柚放弃去算计他的想法了:“所以,你的意思是……”
周围人来人往,游熠往外让了一步,让工作人员穿行,他说:“明天下午三点,来我家,你知道地址。”
她沉默住,如久未经滋润的荒漠开出了一片绿洲。
游熠最后看了眼她:“记得把你的头发染回来。”
虞柚:“嗯。”
游熠淡淡的,没有再多赘述。
避开人流,他沿着楼梯口的安全门离开。
身形单薄,脚步声混在一片喧嚣中。
她依旧站立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后,才松软了浑身的僵硬。
虞柚忍不住再一遍地回想,她竟然有从他手中夺过话语权的机会?
她成功了?
无数的小人开始在她的心脏上跳舞,不用发条也能不停歇地兴奋着,方才因为宋梓带来的阴霾直接被蒸发干净。
虞柚捂住脸颊,拼命抑制住咧起的唇角。
路过一个垃圾桶,她低头看了眼放在口袋里的小盒子,一切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随手扔进。
回到休息室里,凌宸已经在等候了,把上台前替她拿的手机还回去,松了松领带道“你先回去,我有一个饭局就在附近。”
“随你。”
虞柚跟在哆啦后边,撕开了酸奶的吸管。
忽的,她又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咬着吸管,古怪地看向在回着工作邮件的男人:“哥。”
“嗯?”
“你私下恐吓了姜桃吗?”
“怎么说?”他抽空暼了她一眼。
“……今天进来时,她明明是想冲过来和我吵架的,”虞柚回忆着细节:“看到你之后就忍住了,奇怪。”
“你看到游熠不也变乖了吗?”他道。
虞柚皱眉:“仅此而已?”
他失笑反问:“不然?”
“算了,我回家了,”她最后趴在门边,招财猫似地和他晃了晃手。
“回到家发个信息给我,”凌宸嘱咐着交待:“别让我在酒吧看到你。”
“真正的酒吧常客好像没道理管教人。”
她慢悠悠地道,回音悠长。
*
虞柚还来不及把最新进展同步给哆啦,上了车就见她头靠着窗,揪着小辫子,疯狂碎碎念。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虞柚捏住她的衣领,把她从鸵鸟的姿势解救出来:“你这样子是被裸贷威胁了?”
哆啦:“……”
“才不是!”她索性把难题丢回给虞柚这个正主:“你自己看粉丝超话。”
虞柚捧起平板,随手滑了两下,自家后花园里都是粉丝们统一组织好的问责,大概是方才她在采访中默认了KA的合约问题后,终于爆发了。
一连串下来,全是在@KA娱乐官博,质问为什么还不放虞柚回归,为何《千愿》剧组的刷楼合体宣传活动里没有她,为什么一夜之间,她身上的代言掉了大半……
还有人摸到宋梓的微博,在他的微博评论底下苦苦挽留。
【KA就是这么杀熟的吗?虞柚十二岁进公司,十年了,从小作坊变成大厂,难道没有她的功劳?】
【以封杀终止活动来强迫续约?KA就是折磨对待自己人的?想要粉丝寒心吗?】
【@KA娱乐出来挨打。】
【请正面回答粉丝的诉求!还虞柚正常的发展空间!】
……
……
虞柚的粉丝别称叫:虞美人。
此刻超话里早就蜕化成食人花,疯狂怒吼——
粉丝的心意难道就不珍贵吗?沉默的诉求没人听见的话又该怎么办?!她们从最初开始就守护的宝贝怎么能任人糟蹋。
“KA是不会回应的,”下了车,哆啦拉开家门,神色凝重道:“这种事情做起来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有个前辈也是这样,一个大粉闹到公司楼下抗议,还被抓进警察局了。”
对于一个已经熟悉造星规律的大厂来说,KA的确是无所畏惧,对幕后拿分红的股东来说,只要造星的速度够快,粉丝流失的速度就能快速被弥补。
至于想要离开的,与其让她们去了对家公司或者自立门户成为敌人,还不如直接斩断翅膀。
反正没有利用价值了。
最惨的就是真情实感的粉丝了。
“我知道了,”虞柚把平板还给她:“你先回去休息。”
哆啦嘟囔:“我怎么睡得着。”
十五分钟后,虞柚在客厅听到了她的呼噜声。
“………”
她回楼上换了家居服,再拐去专门的工作间,以前装修时就特意设置了超厚的隔音装置,工作间位于房子的另一侧角落,房门一关,只要不玩架子鼓,基本不会吵到房子的另一面。
她放心地揭开钢琴盖。
*
哆啦在接连几日的重重的不安和焦虑中一觉睡到第二天,垂死病中惊坐起起时,摸了摸身边的手机。
一片滚烫。
她像猫踩到了尾巴,慌张地解开屏幕,看着不断滴滴起的微信提示音,被KA的宣发负责人发微信语音过来一顿叼:
“你是怎么回事啊?不知道顾冉准备今天发歌,你怎么没管住虞柚,她几时写的歌,你怎么都不报备一下?她想干什么,和人家打擂台吗?”
哆啦揉揉眼,疑惑。
虞柚发歌?
她怎么不知道。
虞柚从浴缸里拿过哆啦慌张递过来的手机,热气四散中,她面无表情地听完,转头答复了哆啦一句“没错,我发了一首弹唱”,接着低头擦干净手,一阵输入。
一分钟后,将手机还给哆啦。
哆啦定定地看着聊天界面里,左边还是高层的咆哮,右边竟然是比他还暴躁的文字:
【怎么,我们还得躲在顾冉床头底下,听她几时确定好日期?想发就发,撞得就是你!】
哆啦:“。”
她几乎要晕过去。
……
于尧对着书房里的镜子,认真地整理着衣领。
管家托着一条领带,在旁边等着,难得看到他如此打扮:“于老师一会要出门?”
“不是,是有客人要来。”
管家:“难得见你看重。”
于尧为了游熠家中的藏书以及剧本的讨论已经在这借宿了好几个月,每天就像沥松别墅里的野鬼,穿着睡衣到处游荡。
所有人都见惯不怪了,今天忽然郑重起来,还是挺新鲜的。
“错,于尧止伸了伸懒腰,把领带系上:“我只是单纯喜欢长得好看的。”
游熠坐在矮桌前,看着从咖啡机里缓慢流进杯子里,褐色的液体贴着杯壁上的冰裂纹,一滴一滴地盛满了半杯。
闻言,轻声道:“圈子里还会缺好看的一张脸?”
也不见他每个都记得住。
“那再补充一点,”于尧悠哉悠哉地对管家道:“我喜欢好看又有才华的,比如你们老板,又比如,虞柚。”
“听了她太多的故事,以为是个很浮躁的孩子。可是,她的抒情曲怎么可以这么合我的胃口。”
游熠看得清楚:“是可以用技巧包装的假象。”
KA娱乐作为圈内头号大厂,早年花重金请的都是外籍的声乐老师。
因此,旗下的歌手最大的特点就是惯用欧美腔,只是虞柚的天生音色更空灵些,所以唱腔走得不是同一种路子。
半加音混着真声,咬字时会本能地协调整首歌的旋律,平时唱kpop或者rap时,还会特意收敛,但是到了抒情曲目,就可以非常完美地用自己的唱腔。
因为太特别,辨识度高,才能在KA众多歌手里杀出重围。
但是虞柚出道七年,只出过一首抒情曲,数量少的可怜。
为了弥补粉丝,她休假的时候会翻唱别的歌手的作品。
于尧不高兴了:“哪个歌手不用技巧,你是不是对她有意见。”
游熠:“怎么会。”
“……”
“完蛋了,我待会得让她快逃,”于尧整理完西装,觉得好笑道:“口口声声说人家是小朋友,结果还跟她置气什么。其实我对她也没什么感觉,但听完歌,忽然又能接受了一点,这就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
像为了得到他的认可,于尧点开虞柚的微博,播放她两个小时前发的歌。
钢琴曲如滴水般散开,像初春的冰面随着温度的升高有了裂缝,一小块一小块地开始融化。
歌声如在浅浅地吟诗。
“游老师,虞小姐到了,”外头有人道。
书房电脑屏幕的监控屏幕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楼的大厅里多了一抹柔腻的色彩。
黑发被打理成了水纹波浪的弧度,脱去浓妆后,只有唇是红的。
大门为她打开以后,阿姨将拖鞋递给她,虞柚微笑地小声致谢,弯腰换上,卷翘的睫毛在初春的阳光下,像被涂抹了一层奶油。
虞柚直起身,看了眼时间,还差一分钟。
踩上台阶时,白色的裙摆轻柔地滑过。
她想起了书房的玻璃窗能俯瞰到一楼,忽的偏过脸去看。
可惜,外面看不到里面。
游熠放下咖啡杯,看着在台阶上留步的女孩,掀唇道:“歌名是什么。”
苏止:“《春日》,好像是写给粉丝的,她的粉丝称就是虞美人。”
最后的尾声随着她的步子一点点走向终点,如同一朵山茶花开在了暗色的悬崖边上。
“我将梦境送上粉色飞船
午夜迷途的光
终会回到灵魂失重的地方
当困意开始
就当我沉迷春眠的痴
沦为困兽也不奇怪
徘徊在春日中最后的绝色
是你覆在我心上的炽热
喜欢虞美人吗
黑夜结束我带它归家”
就算只是低低的和声,也像是正在发酵的柚子气泡酒。
“游老师,我是虞柚。”她在门后轻敲了敲门。
“嗯,进来吧。”
音乐戛然而止。
游熠对上进门来的人。
她手捧着一束淡蓝色的花,带着温顺的笑意,阳光不会骗人,落在肩上,恰好将她的轻怜照得一览无余。
可眼底的攻击性是藏不住的。
比起所谓的春日温情,更像是幼兽在试探性地冲破迷惑性的圈套,举手投足间尽是汹涌而至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