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芦院前厅里原是一派和乐的景象,偏被蔚彻这一脚给踢碎了。
主位上的蔚彦一身桑染长衫,衣袂齐整,倒也坐得沉稳,而他身边着一袭妃红锦衣的连氏脸色微变,长眉轻挑,难免浮上几分微红的薄怒。
坐在南位上穿着宝莲花齐襦裙的楚氏则掏出绣帕,轻描淡写地拭了拭唇角,却也有几分看戏的意味。
另一位,着一身皓月雪纱的连菀菁,到底是大家闺秀,见蔚彻这般气势汹汹的来,略微受惊之后,很快就又恢复成端庄娴静的模样。
而逊妈妈自然也是极有眼色的,既然蔚彻都来了,她断是不敢再轻举妄动,立时禁声,又往后退了两步,仿若无事发生般。
唯是秦椒,眸光轻颤,触及蔚彻的双目时,心湖宛如被垂柳轻拂了一下,漾起圈圈涟漪。
如此僵持了片刻,还是蔚彦先开了口,道,“三弟不是说不得闲吗,怎么这会又过来了?”
蔚彻口吻极淡,道,“忽然又得空了。”
蔚彦轻笑,“是想着我这儿的好酒好菜?亦或是佳人良宵难得?”
蔚彦显然是意有所指,却指的不是秦椒,而是连菀菁。
蔚彻本就懒理蔚彦的试探,只道,“嗯。”
只是,蔚彻这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回答,蔚彦倒有些拿捏不准他真正的心思,只得道,“既来了,三弟快入席请坐吧。”
蔚彦言罢,连氏轻飘飘地吩咐逊妈妈道,“还不去给三公子添副碗筷。”
逊妈妈应声,正要去,蔚彻却冷肃道,“不必麻烦,我来领人。”
“领人?”蔚彦低声重复了一遍,心底算是明白了,蔚彻不可能是来领连菀菁走的,于情于理都不合。
蔚彦却又故作不知,只因他笃定秦椒心里有自己,断然不会这般轻易地跟了蔚彻离去。
蔚彻依旧不理会蔚彦的装模作样,而是径直走到秦椒身前,道,“祖母那儿着急要吃你做的小点,你跟我走。”
你跟我走。
这四个字重重地击在秦椒的心上,竟是又喜又痛。倘或前世,她也如眼下这般认认真真地听他如此说,结局是否就会不一样。
既给了她重来了一回的机会,她就断不能再选错了。
如此想着,秦椒点了点,对着蔚彻道,“好。”
蔚彻却没想过秦椒此番竟答应得这般痛快,毕竟在他的记忆里,从前的秦椒不是这样的。只要蔚彦在的地方,她都不会轻易离开的。
同时,被震惊到的,自然还有过于自信的蔚彦。
然,惊诧归惊诧,蔚彻到底是从容地将秦椒带离了松芦院。尽管,连氏等几人的神色十分精彩,且各怀鬼胎,却也丝毫不能动摇蔚彻的决定,以及秦椒的决意。
出了松芦院的门,蔚彻放缓了脚步,与秦椒并肩走在夜色之中,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相互依偎。
“你……”
“你,”
二人异口同声。
蔚彻驻足,秦椒也停下脚步。
蔚彻素来冷静,又见秦椒似乎憋了许久的话意,遂道,“你先说。”
秦椒怔了怔,很快便又扬起唇角,轻笑道,“多谢三公子。”
言罢,秦椒还不忘福了福身,那一低头的谦逊与温柔,倒是让蔚彻心念一动,没克制住,便伸手去扶起她来。
若是从前,他这般亲近的触碰,她定是避之不及的。
而眼下,秦椒却并没有立时弹开,甚至顺势起了身,一双晶亮亮的眸子直直地撞进蔚彻按捺已久的心脏,那急促的跳跃声,仿佛惯穿了他的耳膜。
秦椒见蔚彻只是盯着自己发愣,遂慢慢将自己的手收回,又问,“三公子,方才想与奴婢说什么?”
蔚彻有些心虚,忙收回空了的手,将手搭在唇边,不自在地轻咳了声,道,“你往后都不必去松芦院了。我自会去说,祖母既喜欢你做的小点,不如就好好地留在大厨房,免得祖母想吃你的小点时,你不在,很是不便。”
秦椒闻言,点了点头,轻声应了是。可她心中却是暖烘烘的,她知道的,他是怕她再在松芦院吃了亏,才肯开口去说的。
毕竟,定国公府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的脾性。她眼底最是揉不得沙子,跟前人都是轻易错不得的,动不动则罚打板子,甚或挨了板子的奴才,还得被发卖出去,也不是没有的。自然,若是做得好的,老夫人给的赏赐也是足够丰厚的。
舒涵院里,除了服侍老夫人的老人应妈妈,最得脸的便是大丫鬟润珂了。
秦椒听着蔚彻这坚定的语气,想他定是要找润珂搭个桥,一气将这连氏的妄为及大厨房几个没担当的管事给揭层皮下来。
倒也好,秦椒觉得连氏的作为逾越,以及大厨房几个管事的懒怠,虽暂时都还不能连根拔起,到底给他们些颜色瞧瞧,好威慑一番,也不至于再过分下去。
只是,这般闹腾,动静自然不会小,自家正房夫人被拂了面子,他蔚彦的脸面也是无处放的。到头来,他是会嫉恨着蔚彻呢,又或是秦椒自己?
秦椒以为自己的担忧藏得很好,却没曾想早就落入蔚彻的眼中!
蔚彻对着秦椒道,“今儿你就先回房歇着,不必过去舒涵院了。“
“可是,老夫人那边不是还等着奴婢做的小点吗?”秦椒不解。
蔚彻又道,“你在松芦院帮厨,不慎烫伤了手,所以暂时不能做小点了,回去吧。”
“这?”秦椒先是迟疑,随即明白过来了,蔚彻是要她装伤,才好借题发挥,又让她养着手伤,避过连氏以及大厨房几个管事的寻麻烦。
如此一来,秦椒成了最受伤的那一个,纵有过失,想来老夫人也不会重责。
秦椒想明白了,遂道,“奴婢知道了,多谢三公子。”
蔚彻点了点头,道,“你伤了右手,我会让余贺送伤药给你。”
秦椒再度点头,轻嗯,福身后,告了辞,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蔚彻望着秦椒离去的背影,轻轻蹙了眉头,总觉得秦椒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但又说不出有什么具体的不同。或许,是她对自己的态度,仿佛不再是过往那般客套冷淡着,甚至有些主动亲近。
若她果真是想亲近自己,那么……想到此处,蔚彻的心口又无法自控地飞速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