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走的着急,并未注意到二楼扶手边的身影。
“小五的名声比你想的更重要!”
宋斯白面红耳赤的批评还历历在目,即使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他们,他也不敢现身,生怕再引出什么麻烦。
看着宋窕痛苦地伏在四哥背上,梁城越亦然心急如焚,但只怕他从这儿跳下去,小姑娘就不止身上会疼了。
偏头看向那头完事走出来的人,他冷眼出声:“你自己慢慢玩,我先走了。”
苏乃登有些气结:“我把你找来是让你教我琵琶乐谱的,不然我怎么跟白露姑娘有共同语言!”
梁城越歪头,故意说:“那是你的事,下次别把我喊来这里了。”
见他在隐忍,苏乃登叹了口气,直言:“御史台的人不会连你来花楼都要到朝上告状吧,真是不识风雅,他们自家的儿子还不是日夜左拥右抱。”
不想再继续掰扯,他丢下一句“下不为例”就溜了。
这样的地方,总给他勾出一些实在不美好的回忆,要不是看在苏乃登这个发小身上,他才懒得跑一趟。
苏乃登挑眉,目光凝住那个被某人捏出裂痕的扶手,斑驳刺目,在绘制了特殊纹理的柳木栏上格格不入。
啧啧,要赔钱了啊。
从绮霞楼出来后,怕在半路上与他们撞上,梁城越特地多绕了两圈曲路。
最终走入一家宾客络绎不绝的首饰铺子。
身穿朱紫色统一服装的店员走过来,笑得规矩:“请问需要什么?”
他扫了圈摆满三排的首饰,道:“耳饰。”
店员是个精明的,只一眼便瞧出男人这套价值不菲的蟒纹袍,不敢有所怠慢,选了一对“灵鸢映雪”介绍起来:“这是我们店昨天才新到的款式,选用上乘的纯银与水晶打造,图案也是我们店才有的,今天一上午就卖出了七八对……”
梁城越打断她:“不要跟别人同一款,得是独一无二的。”
滔滔不绝的店员被迫中断,讪讪放下那对:“那您要送的是什么样的姑娘,我好帮您再做推荐。”
“很乖很漂亮,脾气也很古怪,但又很可爱,”男人认真地形容起来,最后又觉不够,添上了点睛之笔:“还总是哭。”
店员傻眼了。
飞速旋转的头脑不受控制地顿了一下,但到底是经验老到的人物,怎可能被轻易打倒。
她捋着对方给的词句,四顾店内,灵光一现:“您等我一下。”
她很快就回来了,掌心多了一对银面落红耳坠。小拇指左右的大小,形状偏向倒吊的芭蕉叶,在正中央点缀一颗胭脂色的珍石。
“您应该是送给妹妹的吧,我觉得这对‘扶光至’最是合适。”
“……不是妹妹。”他再次出声,口吻平淡。
店员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干嘛嘴欠!
但自我控诉还没结束,便见男人拿起其中一只端详起来。不敢出声打断,怕又惹火上身。
“就这对吧,确实很合适。”
梁城越其实不是特别懂首饰,但就是觉得如果是她戴上,肯定很美。
而且,它的名字也取得好。
扶光与乐之。
店员很快将用以包装的锦盒拿过来,不忘殷勤地说:“客官可还需要别的,我们家可是焰京最好的首饰铺子……”
再次打断她:“若收礼物的人喜欢,那我便再来。”
“得嘞,那便预祝客官搏得佳人芳心。”
准备好礼物,梁城越没着急送出去,而是先带着耳坠回了趟国公府。
但在距国公府还有二十几步路远的时候,就被从巷子里突然窜出来的人拦下。
“梁国公,陛下有请。”
来者虽身穿品蓝宫服,腰间佩了只刻有幼雀纹的腰牌。
他哂笑:“连国公府都不敢进,公公是怕被祖父听见把你们赶出去吗?”
来者低着头,讪笑一声:“您就别笑话我们了,还是跟着咱家先走吧,陛下可还等着您呢。”
“就我一个?”
“霍将军应该已经到了。”
梁城越挑眉,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挨训就行。
没来得及跟祖父说一声,他就被迫跟着公公上了梧桐大街,抬眼所即,便是那座恢宏的帝王龙堂。
其实自回京这两个多月以来,除了平日里的上朝,他就进过两次宫,一次是代表凯旋的大军向陛下上述战况,第二次就是被御史台参一本的时候。
那时陛下还开他的玩笑,说他是大晟开国以来第一个第一天上朝就被御史台告状的臣子。
金门上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得两个太监合力才能推开。
看清站在一边听骂的霍赫,梁城越开门见山:“参见陛下,臣来领罪。”
晟帝正在气头上,看见他来了,抄起龙案上的折子就扔过去:“你俩是真有胆子啊!让你们一个去给朕征兵一个去琅琊查私盐,结果你俩倒好,一声不吭就把身份换了!换也就换了,居然还让人家撞见个正着!”
将折子收好,梁城越厚着脸皮给自己开脱:“但结果是好的啊,征兵和私盐的事都有了结果,而且追回了好几千两银子,陛下,我们俩是立了功的。”
“你俩也真好意思!”
深吸口气,晟帝剜了他一眼,指着另一张折子:“你知道御史台那边奏的你什么吗,说你在咸阳当街调戏民女,你怎么看?”
梁城越傻眼了,不可思议地看向霍赫,声音都有点发抖:“你玩这么花?”
“我没有!”霍赫着急忙慌地解释:“那是个男扮女装的采花贼,我当时正在追捕他,谁知道那么巧让回老家的刘御史弟弟看见了,陛下你可不能听信传言啊!”
懒得去深究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个缘由,晟帝揉着眉心坐回龙椅,疲态轻显:“这事你们俩自己去跟御史台解释,反正现在在他们眼里,你们就是两个违抗圣命的鲁莽武夫。”
话到中间一顿,他抬头瞪过去,口气更为怒不可遏:“给你们三天,解决不了就都给朕滚去北疆从守城小卒干起!”
说罢,晟帝就让他们滚了。
从甘露殿出来,怕被揪着问责的霍赫跑的飞快,信誓旦旦地说会还梁城越一个清白名声。
而他自己,倒是踱着慢悠悠的步子,思考起了别的事。
他只担心这事可千万别传到广陵侯府中人的耳朵里,毕竟“当街调戏良家女子”这种事,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总是不好听的。
而且就宋斯年的脾气,怕是会直接请月老断了他跟宋窕的姻缘线。
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哆嗦。
“哎呦!”
一声叫疼声拉回了他。
梁城越两步上前,帮跌倒的小太监整好了掉落在地的几个锦盒,再看过去,小太监已经重新站起来。
“多谢国公。”小太监抱回锦盒,笑起来憨态十足。
下巴指向锦盒,他问:“这是要送去给陛下的?”
小太监应是刚入宫的单纯孩子,笑着回:“不是的,这是太子殿下派宫匠特制的首饰头面,要我们归置到一处,明天天一亮就给广陵侯府送过去。”
目送小太监离开,男人站在原地静默少焉。
刚刚在帮忙拿起锦盒的时候,他不凑巧地看见了里面的物件。
恰巧也是一对耳坠。
下意识向他买的那对摸去,心境全然不同。
皇宫五里开外,宿云街。
广陵侯府。
棍子拍打在人躯上的声音此起彼伏,时不时响起男子忍疼的闷哼声。
让宋岱穿着上衣挨棍子,是广陵侯这个父亲最后的底线。
“你当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带你妹妹去青楼!”他负手,在小儿子首前走了几个来回,眼神示意打棍子的家丁再用力些。
“她可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让外人瞧见,你可想过后果!”
“看来真是我一段时间没管教你们,一个个的都要翻天!”
说着,眼角余光看向跪在蒲团上偷偷揉膝盖的幺女,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抢过家丁的棍子,亲自下手。
到底是名门武将,这一棍子下去顿时皮开肉绽,轻松抵过先前的十几棒。
“都要及冠的人了,却还是这般无所顾忌,若假以时日你真上了战场,哪位将军敢让你做先锋!”
他越说越气,要不是宋斯年及时上前说情,恐怕宋岱至少得交代半条命。
收起棍棒,袖口一甩,广陵侯压着余火就走了,直到最后也没转身看一眼小儿子的死活。
宋斯年松了口气,让贴身小厮去找治疗外伤的药膏,然后慢悠悠把弟弟从几条长凳临时做的伏案架上接下来。怕再引得他不快,也就没提这次的荒唐事。
派人将宋岱送回房间,他又走到正厅里,居高临下地看向宋窕,故意问:“这般的事,绝不能再有下次了。”
“知道了。”小姑娘低着头,瓮声瓮气地回道。
“行了,你也先回去吧,抹点红花油,别明日起来腿上淤青一大片。”
从蒲团上利落站起,全然没有跪了一个时辰的架势,临走前还笑嘻嘻地跟大哥作别。
但刚扭头出院子,整个人就差点瘫在鹿耳身上。筋疲力尽,恨不得让小丫鬟把自己背回去。
回了木栀院,拿来红花油的绀青心疼地扫了眼自家姑娘的膝盖,白如凝脂的肌色早就又红又紫,肿得跟发面馒头一样。
“明天还是姑娘的生辰呢,侯爷也真舍得。”一边涂抹药液,她一边撅着小嘴说。
宋窕无奈地制止了后面的话:“人总要为做错的事付出代价,不可逾越不可妄行。”
窗外突然下起雨,声势不大,却绵密稠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