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城中开了夜市,她在家中闷了几日出门散心,走马观花转过几个街角,一眼就相中了桥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在他的摊位前驻足,拿起一枚发饰,小声怯懦地问道:“这个怎么卖?”
“你是我今天第一位客人,这个就送给你了。”
男子浅浅地笑道。
徐浴华不知该说些什么,有心给钱怕太过客套恶了对方心意,贸然打听显得尴尬坏了场面,转身离开又平白浪费了天赐良机。
男子见她低头不语,认定她不好意思收下,主动给了个台阶:“你若过意不去,便给个十文吧。”
徐浴华心口温热,为他的贴心所打动,迅速从荷包里翻了十枚铜钱递了过去。
男子伸手接过,手指不经意间在徐浴华的掌心擦了一下,酥麻的感觉顺着血脉从右手一路痒到了心坎里。
徐浴华触电般缩回了手,左手攥着右手,右手攥着心脏,竭尽全力按捺住胸中悸动,移步摊边。
路人来来往往,鲜有人会止步,男子不甚在意,手中拨弄着铜片,自顾自做着发饰。
徐浴华痴迷地看着他那双灵巧异常的手,白皙又修长,每根手指都如竹节一般,让她挪不开眼。
“这个给你吧。”
男子张口打断了她的观摩。
徐浴华看向他摊开的掌心,一枚精巧的蝴蝶式样的发饰映入眼帘。
淡黄色的蝶翼振翅欲飞,两根须子摇摇晃晃煞是可爱。
她连连摆手:“这,这怎么使得?”
“我一人在此颇有些寂寞,就当谢你伴我左右,何况我是专为你做的,旁人戴了总是比不上你,蝴蝶该难过了。”
男子煞有其事地说道。
若说不喜欢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徐浴华盯着他掌心栩栩如生的黄蝶,在男子的肯定下,缓缓伸出手取过来戴上。
男子不知从拿翻出一面小镜,借着灯笼的光,照给她看。
徐浴华看着镜中的自己,喜上眉梢,男子所言不错,她生得素净,发间的黄蝶恰巧替她添了些许灵动,配她再合适不过。
“这个,多少钱?”
她不好意思还白拿,忙问道。
“不用,你留下陪我到收摊便好。”
男子重新拿起一枚铜片,开始制作发饰。
“那,谢谢。”
徐浴华脸上升起红霞,乖乖在边上找了块地坐下,静静看着他忙活。
“敢问姑娘名姓?”
男子头也不抬兀的问道。
“我姓徐名浴华。”
“佳人姣姣,浴月之华,好名字。”
男子夸道。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白子敖。”
“可是‘君子无咎,相子无敖’?”
“正是,看样子,你也是读过诗书之人。”
普通百姓家的女子能读书实在是难能可贵,白子敖不免有些意外。
“只在私塾外偷听过一阵子,算不得什么。”
徐浴华腼腆道。
“那你也有天赋,许多人究其一生也学不进去。”
两人一问一答,你来我往,时间过得极快,没多久便要闭市了。
白子敖清点好财物,背起包袱,意犹未尽地向徐浴华告别,相约三日后一同去观心湖游玩。
徐浴华三步两回头,依依不舍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绕过街角的那一刻,没能看见身后目送她的白子敖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三日之期到,徐浴华赴约,与白子敖泛舟湖上,好不惬意,十分自在。
他们谈天说地,从近日的喜怒哀怨聊到幼时的童真顽劣,再到未来的憧憬向往。
两个人越靠越近,眼中情意愈盛,徐浴华心有羞怯,不敢看他。
白子敖轻轻执起她的手,细声问道:“可愿给我一个机会?”
徐浴华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唇瓣微分,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
白子敖高兴极了,紧握着她的手,低头在手背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天边的晚霞与徐浴华脸颊的桃红互相映衬,落在白子敖眼底,端的一番好景致。
自此,他们日日相会,闲时荒度一日仍觉白日苦短,忙时只言片语亦是称心快意。
顺理成章地,他们成亲了。
纳采问名,请期亲迎,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只可惜,白子敖双亲去得早,孤家寡人一个,成亲当日只有女方宾客,稍显落寞。
两口子在城西置办了一间房子,郎情妾意默契十足,过得还算不错。
然而,同处一个屋檐下,徐浴华发现了一些奇特的事情。
比如白子敖每日不到鸡鸣便起床,问起去哪又转移话题搪塞她。
比如他从不靠近厨房,美名其曰君子远庖厨。
比如十五月圆时他要孤身一人出去赏月,不管她怎么撒娇恳求都不带上她。
种种种种,都透着怪异。
不过这些怪异很快就都被抛到了脑后。
因为徐浴华有喜了。
成亲一个月不到便害喜,对于他们这样的平常人家算是大喜事了。
但当她给白子敖说明情况时,她竟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抹忧色。
许是还没准备好做父亲吧,她自我宽慰道。
有了身孕以后,白子敖的体贴更胜从前,就连门都不让她出,恨不得床都不让她下,生怕动了胎气。
美中不足的是,一日三餐还是要亲自动手,即便她孕吐,对方也只是陪在她身边伺候着,死活不肯进厨房。
徐浴华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白子敖只是不停地道歉,整宿整宿守在她身边,一天七八趟出去给她买想吃的零嘴。
他还是在乎我的,兴许是怕火吧。
徐浴华吃着酸梅看白子敖忙里忙外,撇去了心里的不满。
随着时间推移,徐浴华开始显怀,煮菜做饭逐渐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回了娘家想请柳映梅来帮着打理。
谁知母亲的肚子竟也大了起来。
她父亲去世多年,不论她如何逼问,柳映梅怎么都不肯说出对方是谁。
哪怕她明确表示,不管对方身份几何,只要母亲喜欢,她都认这个后爹。
柳映梅态度坚决,非但不说,还要将她送回去。
徐浴华没得法子只能挺着肚子往家里赶。
就在这一天,白子敖不见了。
今天也不是十五,平常早早地就回来了,能去哪呢。
徐浴华守在屋里守了一宿,天黑又天亮,始终不见白子敖的身影。
她坐不住了,到白子敖摆摊的地方去找,又问了常去的几家铺子,得到的答案让她大吃一惊。
分明前天才在张家铺子买了蜜饯,掌柜却说从来没见过这么个人。
卖肉的张屠夫,卖菜的葛三婶,茶馆的小二……
没有一个人记得白子敖。
问了一圈回到家中,徐浴华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岔子,亦或是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她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难以置信。
匆匆啃了几口饼,她再度出门,找到了当日的媒婆。
媒婆不仅表示从没给她说过媒,甚至还拿出了记录的册子,一页页翻给她看。
她成亲那日,媒婆正在城东另一户人家忙活。
徐浴华跌跌撞撞出了门,抱着最后一丝信念,去了户曹。
毫不意外的,户曹那查不到白子敖的身份籍贯,连同名同姓的都没有。
她浑身无力,坐倒在路边,倚着墙根望着地面发呆。
这算什么?
如果真的没有白子敖这么个人,那她肚子里是什么……
她极力想要冷静下来思考,心绪却越来越飘忽不定,一会落在成亲时白子敖说对她永生唯一,一会落在今后该如何是好。
惊魂未定的她,不敢再回那所谓的“家”,而是强撑着去了娘家。
有了头先一遭,柳映梅以为她又是来问身孕一事,不想让她进门,奈何她声音恓惶不安,怕有变故,便心软放她进来。
徐浴华扑进柳映梅怀里,泪眼婆娑颤抖着把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柳映梅一听,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拉着徐浴华就往医馆跑。
两人都请大夫看过,确实是喜脉,月份也不差。
再度回到家,母女相对而坐,静默半晌,柳映梅主动开了口。
她之所以不肯给徐浴华说怀孕一事,是因为这事太过玄乎,且难以启齿。
徐浴华与白子敖成亲当晚,柳映梅在外招呼宾客,礼毕宴成后,她因着时候不早加上太过劳累,便宿在了他们隔壁的厢房。
睡过去后,柳映梅做了个梦,梦中的自己正与白子敖欢好。
这种事情,即便是梦,也太过离经叛道,有违伦理,更愧于徐浴华。
幸好这个梦只那一次,之后再没出现。
就在她松了口气的时候,陌生又熟悉的害喜反应让她心神大乱。
起初她还想了许多借口自欺欺人,无奈去了医馆,大夫言之凿凿确认她怀了孕。
面对着其他人异样的眼光,她逃也似的回了家,拧着眉头思考。
如何受孕暂且不知,眼下最要紧的是这孩子决不能生下来。
她想尽了法子,不论是各种草药偏方,还是所谓的藏红花,乃至于从台阶上滚落,她都尝试了,腹中的孩子比她想象中顽强的多,几番问诊大夫都说状态很好。
她一面抱着希望吃着药,一面闭门不出,不愿叫人看出来坏了名声。
直到徐浴华上门,柳映梅思来想去,整件事情透着一股子诡异,白子敖可以暂时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把肚子里的“孩子”处理掉。
她听说了应琢的事迹,心道城里几个大夫看不出所以然,这位神医兴许可以,于是就强拉着舍不得孩子的徐浴华来了孟婆祠。
“可曾报官?”
应思清问道。
柳映梅摇头,苦笑道:“这种事情若是报官,定会人尽皆知,我母女二人如何能够立足。”
应思清示意她把手伸过来,搭脉一察,眉头微微拧起。
柳映梅腹中空无一物,莫说孩子,便是一丝多余的胀气都没有。
他拿不准,又扶住徐浴华的手腕,细一观察,情况完全相同。
偏生母女二人肚子隆起,一看就是腹中有什么东西,应思清望了眼天色,起身带她们去找应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