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以这种方式回来,总归是回来了。
应琢快步上前,抱起懵懵懂懂的婴儿,挥手拟出襁褓,替他套上,眼中漏出深深的眷恋。
小孟清两手在半空中乱晃,右手抓到应琢的头发,用力一拔,两根红线出现在他小小的手里。
还是从前一般。
应琢眉间染上笑意,长期不见变化的表情有了解封的兆头,他盘膝坐下,从孟清攥得紧紧的小拳头里,小心取下红线。
指尖灵光闪烁,一根红线编成平安结挂在孟清脖子上,另一根缠在他的手腕上,红艳艳的,煞是喜人。
孟清眼珠子滋溜乱转,瞧见了案几上的零嘴,两只手使劲往案几上探去。
应琢看他还没长牙,只用水化开了百花仙子送来的糕点,沾了些给他。
嘴里泛着丝丝甜意,孟清笑嘻嘻地抓着应琢的衣服,一手指着外面,咿咿呀呀表示要出去。
一个半大少年怀中抱着婴儿,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少年,这等景象总是教人忍不住侧目。
应琢从不在意这些,抱着孟清自城南沿着主干道往城北行去。
偶有孟清感兴趣的小玩意,他都买下来,不一会儿,应思清的怀里满满当当都是婴儿玩物。
“大夫!救救我相公吧!”
右侧一家医馆中传来妇人的哭嚎声,孟清咿咿呀呀挥舞着双手就要往医馆里窜。
应琢抱着他进去。
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伏在地上,不住地向屋里的老大夫磕头,旁边搁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病恹恹的男子,脸上半分血色没有,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不是老朽不肯救,实在是你相公先天血气不足,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老大夫别过头,不肯看她。
应琢扫了一眼,心中有数。
这男子前世乃南极仙翁座下仙童,该是经了孟清的手入的轮回,想来南极仙翁应当打过招呼让他照顾一二。
应琢抱紧了孟清,不叫他逃脱,安抚道:“我来便好。”
说完,孟清止住了自己乱动的手,安安分分瞪着双大眼睛盯着他,似是等他施为。
应琢不想暴露自己仙家身份,假意上前探了探脉。
“哪来的后生,站开些,当心害了病人。”
老大夫一把拉开他,告诫道。
“此人我能治。”
应琢不徐不慢道。
“当真?”
老大夫怀疑地看着他,要说是空口说白话,看这小子穿着打扮不似常人,没那必要来此招摇撞骗,要说是真有本事,这么年轻,可信度着实不高。
“当真。”
应琢上前。
老大夫见状,道:“你怀里那小娃娃我替你抱着吧?”
“不必。”
应琢刚拒绝,孟清就挣扎着往应思清那头去,他无奈地把孟清交予应思清手中,回身搭脉。
先天五行缺火,心脏不及常人,长期不加调理,血脉阻塞,五脏平衡有失,各有所缺。
应琢手头都是上等丹药,活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给这凡人委实大材小用。
针法倒是可行。
应琢向老大夫要了银针,先刺足厥阴肝经几处大穴盘活肝气,再借足太阴脾经卸去脾胃淤气,随即凭着银针为媒介,以灵力为导,梳理经脉,汲取天地灵气,助男子滋生血气。
运转三个大周天后,男子脸上迅速红润了起来,但还处在昏迷之中。
妇人喜上眉梢,又怕自己扰了小大夫,捂着嘴不敢出声。
应琢屈指在男子印堂轻叩三下,男子神魂震颤,却是睁开了双眼,缓缓醒了过来。
“夫君!”
妇人扑了上去,握着男子的手,喜极而泣。
“水……”
男子还很虚弱,抖着唇瓣道。
“来。”
妇人正要喂他,老大夫拦下她:
“他身体还未康复,不可一次喂这么多水。”
说完到内室拿了个小勺递给妇人,交待一次只能喂半勺。
“还未谢过这位小神医!”
妇人跪倒在应琢面前,感激涕零道。
“不敢当。”
应琢瞥见应思清怀里喜滋滋的孟清,动了动唇角,开了张提气补血扶助心脏的方子。
“他心血虚,此方每日两帖,三月后到城西孟婆祠寻我。”
“是是是,多谢小神医,多谢小神医!”
妇人道了谢,拿着方子火急火燎去隔壁药方拿药。
“不知小兄弟师承何人?”
老大夫见了他的本事,言语之间不失恭敬。
同时他心里也泛起嘀咕,知府不许百姓去城西的旧孟婆祠,难不成就是因为眼前这位小大夫?
“家传。”
应琢编了个幌子。
“不知令尊是?”
老大夫思考着自己听过的当世神医。
“山野大夫,不足挂齿。”
老大夫听懂了他话里的推脱,只当对方是隐士高人,不再追问。
应琢回头,孟清正费力地推着应思清那张淡然的小脸,试图挤出点笑来。
想起些从前的事,应琢眉头舒缓,从应思清怀中抱回孟清,抬腿出门,屋外的夕阳照射在他脸上,给这张清冷的面容添上了几分人情味。
孟清伸着手咿呀叫着要去摸应琢的脑袋,应琢乖乖垂下头,只觉脑后一松,如瀑黑发落下,清隽的面容惊艳了旁人,叫人再移不开眼。
造就这等场面的孟清手中握着那根月桂枝发簪,拍拍应琢的脸颊,眼角弯弯,开怀大笑。
三人回了孟婆祠,杨谦和霍景在院中看书,抬头瞧见应琢怀中婴儿,傻了一下。
“应大人,他是?”
杨谦好奇道。
“孟婆。”
应琢丢下这两字,抱着睡着了的孟清匆匆进了祠内。
“这……”
当日情形霍景已告知杨谦,他惊叹于仙人神异,注目于孟婆祠,匪夷所思。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一声婴儿啼哭打破了寂静。
应琢手忙脚乱地哄着孟清,然而孟清似乎很不高兴,四肢乱动,在他怀里乱窜。
他环顾四周,应思清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两人想不到办法。
杨谦敲门:“应大人,孟大人是不是饿了?”
应琢试探着沾了糕点放进孟清口中,孟清哭声止了一秒,又闹腾起来。
然而百花仙子留下的糕点已经吃完了,余下的蜜饯瓜果不适合没牙的孟清。
应琢给杨谦开了门,后者一瞧,笃定道:“该是饿了,我去煮点米汤,大人稍候。”
霍景揉着眼睛过来,看杨谦已经接手,不声不响回了房间。
应琢抱着孟清到厨房,见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灶台不放,不免有些疑惑。
依照他的记忆,他与孟清自诞生起便以天地灵气为食,何况那时候洪荒尚未开化,哪有可供婴儿吃的食物。
是以从未考虑过孟清要吃饭这回事,
应琢下意识捏住孟清手腕,探去一丝灵力。
还是从前一般的神体,不可能会饿。
应琢眉头微锁,莫不是香火愿力让这具神躯出了岔子?
米汤很快煮好,杨谦吹凉了,小心喂了些给孟清。
孟清喝了两三口就拿手拨开勺子,不肯再吃,含糊不清发出声音。
“他不会要喝奶吧……”
杨谦脸色一变,忐忑道。
这深更半夜的,上哪找奶娘去。
应琢脸色跟着一凛,若真是如凡人一般要吃一日三餐,那便是大问题了。
正斟酌着是否带去找女娲圣人瞧瞧,孟清的手指着糖罐,发出咿呀声。
应琢抿着嘴,破天荒地憋了口气,拿了勺子舀了一小勺糖,送进孟清嘴里。
哪里是饿了,分明就是嘴馋!
怪不得喝了两口米汤就不肯动口,原来是嫌米汤没味道。
应琢带他回房,喂了两枚糖丸,他一下子就不闹了,没多久就呼呼大睡。
杨谦见状,不禁失笑,神仙也有如此时候。
应琢让应思清照看孟清,自己飞身上了天,到了百花宫门前。
一朵小雏菊探出头来,怯生生看着眼前好看的仙人,害羞道:
“上仙,百花仙子休息啦。”
应琢不是那般没有礼数之人,眼下事急从权,坚持着让小雏菊传话进去。
花怡睡眼惺忪衣衫不整拉开大门,看见应琢浑身一个激灵,一个扭身换好穿着,精神百倍道:
“不知月老大人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我,来讨些糕点。”
应琢有些不自在,强忍着不适道。
“想是上回的吃完了吧,大人随我来。”
花怡笑着说道。
“不了,他还在等。”
应琢勉力恢复正常,寒着脸道。
“那,大人稍候。”
花怡进屋拿了一大盘糕点出来:
“这几日做得不多,待过两日新做了再给大人送去。”
应琢接下:“有劳。”
花怡:“……”
她也就是说两句客套话而已,月老为什么当真了。
罢了,左右不过几盘糕点,权当做个人情。
应琢告了辞,回身到孟婆祠,盯着孟清的睡颜,忽然心念一动,拿了块糕点,停在接近孟清鼻子的位置。
香气顺着鼻子进入肺腑,睡梦之中,孟清不自觉抬起头,朝着糕点迫近。
应琢眼中笑意盈盈,侧过头瞥见应思清撑着下巴木木地看着他俩,手底动作一顿,让孟清啃了半块糕点走。
一低头,孟清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应琢给他喂了些水,怕他噎着,哄着他睡觉。
次日一早,霍景牵了头奶牛回来,亲手挤了奶递给应琢:
“他还小,不喝奶长不大。”
当年无伤就是跟着他有一顿没一顿,吃不着好的,才生得那般瘦骨嶙峋。
应琢没有解释,煮沸了试着喂了些,见孟清爱喝,便收了下来:
“多谢。”
霍景眼神复杂地看了孟清一眼,默不作声去外头割草。
杨谦出门去府衙,进城的时候,在人群中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连兄?”
衣着破烂的杨连背着自己的老父亲,闻言转过身来,看见杨谦的那一刻,鼻头一酸:
“谦儿!哥哥我想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