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撑了这么久,玄都灵力隐隐有些不济,幸好孟清赶在他油尽灯枯前将新的天柱炼了出来。
耗费了七瓶丹药,孟清长舒了口气,将四根新的天柱安置在四极,顶住天界。
“玄都,你撤了灵力吧。”
孟清让他先放开,自己用山河社稷图托着观察一下。
确认已经稳当后,孟清收了山河社稷图,看着满目疮痍的东胜神洲,五味杂陈。
北俱芦洲仅剩的小部分生灵还挤在中央山脉,孟清袍袖一卷,将他们送到一方小世界中去。
就在他要和玄都一起善后时,心神不稳,胸口猛然一阵钝痛,他留在九幽的生死簿被破开了。
“不好!”
他捂着胸口,心急如焚,直直地冲向九幽。
九幽之下,张承毫不设防地站在应琢面前,不见他有丝毫动作,便激他道:
“看来传言有误,月老不过是个怂货罢了。”
应琢无动于衷,静坐封印旁。
张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酒壶,喝上一口,熟悉的酒味萦绕在应琢的鼻间,他轻飘飘地看了张承一眼。
“既然月老不愿动手,那就让我自己来吧。”
没法让应琢沾染因果,张承不想耽误时间,摔了酒壶,一头撞上了孟清设下的阵法。
他这一撞,只是让阵法轻微晃动了一下,根本谈不上动摇根基。
反倒是他自己身躯蓦地破碎,一缕精纯至极的魔气飘散开来,应琢将其收入炼心壶中。
没等炼化,变故突生。
无边血气从四面八方浩然而下,似漏斗般往血海涌去,奈何阵法阻隔,血气不得寸进,唯有紧紧地将笼罩着血海的阵法裹住。
封印之中,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血海中探了出来,虚虚一抓,昔日道祖设下的天道封印猝然破碎。
自九幽往上,一直到地府,整个冥界都在急剧地震颤。
新修的鬼门关再次倒塌,黄泉路断裂,彼岸花枯萎,鬼魂鬼差站立不稳跌坐在地,酆都城和孟婆庄,乃至于十殿天子的宫殿,接连坍塌。
道祖谋划的地府阵法,彻底损毁。
地底传来的震动一浪高过一浪,鬼魂们站的地方出现巨大的豁口,无数大大小小的沟堑随着震动出现。
大地被撕裂,冥界正在崩溃。
最后一波河水流出,忘川断流,张船夫坐在西山之巅,灌了口酒,浑不在意地望着大地。
许久,似是想到什么,轻巧一笑,仰身向后倒去,消失在山林之中。
孟清赶到时,正碰上了十八层地狱崩坏,数以亿计的厉鬼破封而出,往人间涌去的场面。
没有鬼差能拦得住他们,所有人都在逃窜避难,自顾不暇。
他没有时间去管这些厉鬼,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九幽。
应琢正往十二品红莲中输入灵力,维持阵法,尽力压制血海。
“孟清,你终于来了。”
血气包裹着的阵法中,轻佻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了出来:
“本尊可是专门等着你来,见证这一刻。”
话音刚落,孟清布下的阵法遽然破碎,血海波涛汹涌,浩瀚血气鱼贯而入,尽数融入内里的人手中。
应琢被反震击退几步,扭头看向孟清,两人眼中忧色尽显。
十二品业火红莲被打落一边,孟清将其收起,召回生死簿,看向血海。
浓重如墨的血气消失后,隐藏在里头的人现出了真身。
一身妖异的紫色,眼尾勾起,绛唇带笑,轻浮至极。
他随手束起过肩长发,外袍松松垮垮,露出精巧的锁骨和大片白皙的胸口。
“不与孟婆打个招呼吗?”
他眼含秋波,含嗔带笑道。
随着他的话语,一个接一个的生物从他背后的血海位置凭空出现。
是阿修罗族,不,不仅仅是阿修罗族。
阿修罗族浑身血气,而眼前的这些生物,还散发着魔气。
他们是魔族与阿修罗族的结合品!
孟清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你不是魔祖。”
“是,也不是。”
这人赤着脚走上前来,微微弯腰,笑眯眯道:
“罗睺的本源,与冥河的怨念,造就了本尊。”
他直起身,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神情妖媚:“本尊尊号血海魔君,不过还缺个名字,孟婆可愿替本尊取一个?”
孟清手心生汗,真如血海魔君所言,若圣人还不出手,自己必定拦他不住。
姑且一试!
孟清托着生死簿,一滴泪水飞速滑下,融入书页之中,一道黑光激射而出,直指血海魔君。
血海魔君身躯忽然逸散,化作一团血雾,在眼前消失,一瞬间又在另一处重新凝结。
“本尊不死不灭,你还是省些力气吧。”
孟清将所有法宝都召了回来,神通齐出。
山河社稷图展开,试图将他纳入,乾坤鼎迸发出灵光,藤杖与绣球一同击出,熊熊业火自红莲燃起,玄青癸水旗发出青光,生死簿不断射出黑光。
然而,所有的攻击都落了空。
哪怕对方不躲不闪,灵光击在他身上,只是将击中的地方打散成血雾,过后一切如初,分毫未损。
应琢没有出手,他细细地研究着血海魔君,试图找出对方的命门。
血海魔君伸指一点,一道血光飞出,轻而易举污了上方的玄青癸水旗,叫其失去灵光,跌落在地。
孟清面色严肃,如临大敌。
血海魔君瞧见了他的模样,轻笑道:“放心,本尊不会杀你,本尊还要留着你给本尊酿酒呢。”
说罢,整个人化作一团血雾,乍然消失。
应琢攥着拳头,眼中杀意蔓延。
伴随着血海魔君破界而去,冥界空间变得不稳定,逐步开始坍塌。
十殿天子强行开启了通往凡间的空间通道,领着幸存的鬼差们逃亡。
偌大的地府七零八落,空无一人。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彻三界。
橘黄的佛光上到天界下到九幽,照遍世间每一个角落,逃狱而出的厉鬼们就近寻找寄托之所,慢了一步的都在佛光照耀下融解。
凡人们走出房屋,抬头看见数月阴翳的天空,久违地出现了温暖的光亮。
大家沐浴在佛光之下,唇角不由得挂起了轻松的笑容。
久处黑暗中,哪怕只有一丝光亮,也叫人沉溺其中。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如今地狱已空,地藏王菩萨,终于成佛。
孟清和应琢来到莲台旁。
孟清不敢相信地望着地藏菩萨脑后光轮上,迅速占据了一角的紫色。
“怎么会……”
他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看去,没有看错,那本该灿若朝阳的金轮上,出现了属于域外天魔的暗紫色。
地藏王菩萨竟然入魔了!
“谛听转世时,贫僧曾交予孟婆一截指骨,如今为了天下苍生,有劳孟婆。”
地藏菩萨紧握着手中的念珠,极力压制着心中泛滥不息的恶念,请孟清亲手将他斩杀。
死亡这件事,对他来说,竟好似拨动一颗念珠般简单。
“你既早知如此,缘何不自救?”
孟清哀伤道。
他不明白,如果那个时候地藏王菩萨就已经感觉到自己被魔气侵蚀,为什么不采取手段,选择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贫僧初来地府,不忍厉鬼肆虐,向天道发下宏愿,如今已是兑现承诺之时,请孟婆恕不告之罪。”
地藏王菩萨并非不知血海翻腾,甚至头两次的震动,还是他亲手压下,替血海魔君掩藏痕迹。
谁都知道他不应该这样做。
但是,在他发下宏愿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天道给了他要的,那么,当天道需要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便再由不得他。
即便他不答应,天道也会有无数种方法强迫他按着既定路线前行。
身不由己的感觉,任谁都不好受。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谛听那孩子送离自己身边。
地藏王菩萨闭上双目,缓步走下千百万年不曾走下的莲台,敛去一身佛光,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僧众,站在孟清正前方。
“贫僧寂灭后,还请孟婆将这串念珠送与谛听,伴他左右。”
地藏王菩萨笃定孟清会出手,将念珠递给孟清,双手合十,拜道。
他已经压制不住胸中澎湃的恶念,表情从淡漠平静逐渐变为嗔怒狰狞,头顶光轮控制不住,再出现时已是通体暗紫。
世尊佛骨从孟清袍袖中自主飞出,悬在他们二人之间,指着地藏王菩萨,闪着金光。
孟清不肯动手。
“孟婆慈悲,贫僧替那魔头遮掩,已是滔天大错,为免一错再错,甘愿以死谢罪。”
地藏王菩萨说完,已经有魔气从他身体溢出,他即将成为一尊魔佛。
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孟清抿着嘴,伸掌将佛骨推出,刺入了地藏王菩萨的心脏。
佛光耀眼,庞大的佛力倾泻而出。
一截小小的指骨,末端系连着佛国亿万佛陀罗汉、菩萨僧众,源源不断的愿力与佛力从指尖迸发,涌入地藏王菩萨的身体里。
温暖的佛力将这尊已被污染的佛体净化,暗紫色悄然退去,他头顶的光轮恢复了橘黄色,熠熠生辉。
金光笼罩,宝相庄严,地藏王菩萨的佛体砰然崩碎,化作星星点点,在孟清眼前消散。
一颗金色的舍利自原地升起,穿过人界壁垒,在人界上空爆开,流星般的金光洒落人间各地,净化世间的污秽之气。
哪怕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他还是心系天下苍生。
佛国之内,如来佛祖怆然宣告:“地藏本愿佛,圆寂。”
孟婆祠,杨谦摸着自己脸颊的泪水,不明白自己突然这么难过的原因。
孟清无力的垂下手臂,抓着那串棕色的念珠,疲惫地靠在应琢身上,虚弱道:
“我好累。”
他真的好累。
这阵子的事情一桩接一桩,打得他措手不及,应接不暇。
应琢轻轻摸着他的头,道:
“待此事了结,我与你去人间住上一遭,可好?”
“好。”